泰尔斯顿时语塞。
于是乎,星湖公爵和南岸公爵气呼呼地挤在狭小的告诫隔间里,在黑暗中怒目以——以听对方的鼻息。
“我没有杀他。”
詹恩咬牙道:“我没杀达戈里·摩斯,或者授意其他人去杀他。”
泰尔斯不屑摇头:
“得了,到这份上了,狡辩还有什么意——”
詹恩呼吸加重:
“看在落日的份上,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当监狱的人上报这个消息时,泰尔斯·璨星,我跟你一样震惊!”
泰尔斯话语一滞。
只听南岸公爵在黑暗中怒道;
“达戈里·摩斯也许是秘科的棋子,但他都已经在我的监狱里,任我处置了,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在监狱里杀他灭口,再回来跟你编造借口,自找麻烦?”
泰尔斯皱起眉头,略加思索。
“但你的人篡改甚至瞒报了案件,从时间到现场,从嫌犯到事实,包括卡奎雷的汇报,”王子有条理地开口,“他们把一桩谋杀案做成了自杀案,压了下去——摩斯不是普通罪犯,他们不敢私自这么做,这只能是你授意的。”
“没错。”
这一次,詹恩大方承认,毫无掩饰之意:
“为了维持稳定。”
“稳定?”泰尔斯讽刺一笑。
“那酒商是因我们的矛盾而进监狱的,他被谋杀,会成为舆论的中心,”詹恩忍住怒意,耐心解释,“我们不能也没必要让这件事打扰争锋宴、打扰翡翠庆典的开始,宾客们没必要知道。”
“骗鬼去吧!宾客们没必要知道,但我呢?你甚至还在事后编造故事,遮掩真相,就为了蒙我?仇杀?呸!”泰尔斯呸声道。
“那故事只是拿来——”
“够了!小花花,我受够跟你兜圈子了,关于达戈里·摩斯的死,你到底有什么非瞒着我整整一个晚上不可的理由?”
“你!”
泰尔斯怒而点头:“对!”
詹恩愤然道:“不,你!”
“对,我!”
“不不不!我是说,你,是你!”
泰尔斯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詹恩一时气结。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食指:“不——我的意思是,因为你!因为我担心是你!”
泰尔斯愕然:
“什么?担心什么是我?”
詹恩连喘了好几口气,终于将情绪稳定下来。
“好吧,事已至此,我就直接问了。”
他在黑暗里转向泰尔斯,一双眸子冷漠清幽:
“达戈里·摩斯,他是你杀的吗,泰尔斯?”
啊?
我杀的?
泰尔斯愣了一下:
“什么?”
詹恩冷哼一声:
“那是你的人杀的吗?还是你授意手下人或者宫外的人,去监狱里把他做掉的?”
泰尔斯反应过来,愤然否认:
“你在说什么屁——当然不是!”
“那你事先知情吗?至少在宴会上?”詹恩语气怀疑,步步紧逼。
“不!这该是我问你的问题!”
詹恩讽刺地冷笑一声。
“那你,或者你在秘科里的‘好朋友们’,有什么围绕着摩斯的死来展开,来对付我的阴谋计划吗?”
秘科的“好朋友们”……
那个圆脸少女的形象在眼前出现,泰尔斯顿时一窒。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黑暗中,詹恩沉默了好一会儿。
“哼,想来也是,”南岸公爵寒声开口,语带不屑,“就你这副怂样和蠢样……也不像有能力帮王国秘科施行阴谋的样子。”
“你——”
泰尔斯竭尽全力,靠着狱河之罪稳定住情绪: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瞒着我,是因为你怀疑我?”
“昨夜是争锋宴会,万众瞩目,”詹恩一副理所应当不容置疑的样子,“如我所言,你父亲若要动手,那是很好的机会。”
“至于我,我再怎么多疑小心都不为过。”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呼出一口气:
“所以你就连我也怀疑,觉得达戈里的死是我干的?”
“废话,那个酒商是主动去找你的,王子殿下!”
詹恩不忿至极,痛斥道:
“他还是你带进城的!也是你来告诉我他是秘科的人!他都进了监狱你还在过问他!所以,当然,当达戈里·摩斯蹊跷地在争锋宴的节骨眼儿上死于非命的时候,是的,我有一万个理由,第一个就该怀疑你!”
泰尔斯愤怒得倒抽一口气:
“我——你他妈脑子抽了吗?”
但詹恩毫不示弱:
“别忘了,你是个该死的璨星!谁知道是不是你干的?或者跟你站在同一阵营的人干的?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在争锋宴上就此事发难?是不是准备了什么我措手不及的阴谋?谁知道摩斯的死是不是就是那把屠刀,而你恰好就是执刀人!”
“我?”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气得左右四顾,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我昨夜就站在你身边,跟你一起分析我父亲和王国秘科可能的阴谋!警戒警惕了一整个晚上!直到争锋宴结束!”
詹恩讽刺道:
“对,卧底和间谍也会这么做,保证比你更像那么回事儿!”
泰尔斯气极反笑:
“而我们甚至还在一起讨论翡翠城的弱点——好吧,就算你有问题有怀疑好了,但你本可以直接问我的!”
“问你?问你什么?‘嘿,泰尔斯,争锋宴快乐,你刚刚杀了谁吗?’”
“你至少可以试试啊!”
泰尔斯怒道:“你是哑巴吗?连‘无面科克’都至少有张嘴能用!我的哑巴手下都会比划手语!”
“我可以试试?”
詹恩显然也来了火气,在小隔间里的他不再顾及礼仪:
“对,我可以,我当然可以!但是我选择不试——因为你tm不可以!”
“啥?我不可以?”
南岸公爵恨声甩手:
“噢,别装蒜了,泰尔斯,我们斗了七年,我tm太了解你了——要是我在争锋宴上面带笑容,轻描淡写地告诉你这件事,告诉你摩斯死了,告诉你你的好玩具好酒商被人弄坏弄丢了……那同情心泛滥、正义感过剩,或者说,装模作样伪善如泰尔斯王子这样的热心肠大圣人,难道不是第一个怀疑我?”
“我——”
“难道不是首先怀疑我监守自盗,怀疑我心狠手辣,怀疑我贼喊捉贼,怀疑我暗中灭了摩斯的口?”
“你——”
“难道你不会一身正气、满腔愤慨地来兴师问罪,质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就像刚刚那样,在落日神殿里当众摔盘子,给我脸色看?还有像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一通破口大骂?”
“詹恩·凯文迪尔,”泰尔斯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一字一句恨恨咬牙,“你tm是说真的?”
“比你的身高还真!”
“沃日你——”
“而昨夜可是争锋宴,是翡翠庆典的开场!凯文迪尔的百年传统!”
詹恩愤怒不已:
“谁知道像你这样人人皆知的麻烦精,出了名的大灾星,会不会毁了我的宴会,我祖祖辈辈都没出过岔子的宴会!
“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突然脑子一抽精神失常,像在王室宴会上那样当众丢出一把剑‘是你带来的吗’?或者像在复兴宫和御前会议那样,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绑架勒索犯闯宫造反?甚至当着所有争锋宴宾客的面,闹出谁都难以收拾难以想象的大场面大乱子——‘不,翡翠城的大家来评评理啊,詹恩好坏坏,是不是你弄坏了我床上可爱又可怜的小小酒商男宠!’?”
詹恩捏着嗓子学着泰尔斯,效果既滑稽又可笑,但可惜星湖公爵本人不在能欣赏的观众之列。
“我不是——开什么玩笑!”
泰尔斯怒捶门板: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更不会那么说,不会毁掉你的宴会!”
“不,我不知道!”
詹恩大力反驳:
“但就算我知道好了,我也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
“其他人?”
“对!我不知道其他人,比如你父亲有没有后手!我不知道王国秘科会不会从中作梗,拿你的脾气和性格做文章,在连你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挑拨算计趁机发难——谁敢说一定不会这样?你敢说吗?你知道吗?你能保证吗?”
泰尔斯依旧怒气难消:
“但如果你来找我,跟我说实话,我至少能保——”
“你tm只是个无权无势无根无基还被爸爸厌弃,屁股比脑袋还大的穷鬼王子,你能保证个屁!”
“你——对,我穷!但是我有筹码,我有属下的支持,有他们维持场面,至少能保证……”
“噢,你的属下?那个每天都来主厅里无耻地蹭免费泰伦邦的高价清泉饮,再去跟纨绔子弟们嘻嘻哈哈吃喝玩乐,还每次都要赊账再回来找阿什福德报账的丹尼·多伊尔吗?”
“你——他,D.D他只是……别光盯着他一个人啊!”
泰尔斯和詹恩吵完这一轮,话题有些偏,吼得也有些累,再加上告解隔间里空气沉闷,两人都气喘吁吁,不由默契地停战一轮。
好几秒后,詹恩总算顺过了气。
“所以,事关整个翡翠城的传统和凯文迪尔的颜面,还有鸢尾花的安全与统治。”
他生硬地道:
“我在争锋宴上,当时所能想到的,最稳妥最可靠的方法,就是把摩斯之死压下去,变成一桩普通的畏罪自杀案——当大家都不知道,也就没人关心,更没人能拿来做文章,包括我们的敌人。”
泰尔斯不由冷笑:
“你是说包括我?”
“我说了,这是为了大局,为了稳定!事实也证明这是成功的,当晚一切正常!”
詹恩一再重申,咬牙切齿:
“我本打算在事后再告诉你的,以一种更稳妥更理性的方式,而不是你擅自……”
“噢,当然,在事后让卡奎雷来告诉我,摩斯只是被几个欠债的小混混寻仇干掉了?而我不用再操心了,回房间睡大觉就行——这还真是稳妥又理性呢!”
泰尔斯再度呸声:
“要不是我这人死心眼,执著不放往下追查,你是不是就准备把我当傻子,一直蒙在鼓里虚与委蛇,等到大祸临头了再把我推出去挡刀?”
詹恩闻言,不屑地哼笑一声,摆手道:
“果然,我的猜测应验了,瞧瞧你这被人抢了棒棒糖的小孩脾气——你指望我怎么相信你?”
“原话奉还!”
泰尔斯恨恨道:
“你既然把我当傻子,那就最好做好被小孩脾气烦到死的准备!友情提醒,上一个吃到这小孩脾气的人叫查曼·伦——”
砰!
一声巨响,告解室的隔间门被打开了。
下一秒,一个脸上长着湿润红色肉须的怪物扑上门边,向震惊的两人张开带着黏液的巨口,发出恶心的吸溜声:
“窸窸窣窣~”
千钧一发之际,詹恩怒吼着一把抓住怪物的脸,一把将它的皮扯落:
“滚!!!”
咚!
一声闷响,詹恩把手上的怪物皮狠狠扔到脚下,怒视着眼前一脸迷糊的圆脸雀斑少女。
时间仿佛静止了。
好几秒后,希莱·凯文迪尔眨了眨眼睛,无所谓地低下头,捡起湿乎乎的皮套:
“好吧,这是吮吸魔,据说是很久以前一位……”
“滚蛋!听不懂吗!”詹恩怒气未消,大喝着打断她。
希莱耸了耸肩,有些无奈。
“好好好,这么凶干嘛,唉,好不容易才带进来的。”
她抓起吮吸魔的皮套,揉成一团塞进裙子底下,转身离开:“唉,碰到不懂欣赏也无心配合的无趣观众,那也是没有办法……”
临走时,希莱不舍地望了一眼泰尔斯:
“算了,演出也总不能次次都成功吧。”
眼见希莱摇晃着走出房间,鸢尾花公爵这才怒哼一声,把告解隔间的门关上。
“缺管教的野丫头!”
詹恩恨恨地诅咒着,转过头:
“总之,我们现在——你,你缩在角落干什么?”
在南岸公爵的古怪目光下,泰尔斯缓缓地直起腰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面无表情:
“系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