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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
泰尔斯不得不用打翻的茶杯来掩盖自己的惊诧,直到梅根身旁的面纱小修女热心又熟练地上前,很不体贴地替他收拾桌子上的狼藉。
“我不明白?”
但这一次,梅根却闭口不言,默默观察着书桌后的王子。
这就是那个男孩。
那个关乎王国未来的男孩——也许不再是男孩了。
听到魔法,他的表情略显惊疑,不像生来精明算计的老贵族那样,礼节套套而伪饰重重。
却也不比王都新贵们的小意拘谨而野心勃勃。
基尔伯特有些措手不及:
“梅根祭祀!我以为我们今天只是神学课,你向殿下解释与神有关的知识……”
“如我所言,神学从来不是只关乎神的学问。”
梅根打断了基尔伯特——这个在旁人看来很聪明的蠢货,依然是那么迟钝而无可救药——的抗议,继续打量眼前的泰尔斯公爵。
年少的公爵看上去有些清瘦,让她想起冬天挤在神恩所外等待救助的穷人们。
但他的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锐利而机警。
不止这样,梅根还能从对方其它的举止上,比如自然随意的坐姿,节奏明快的动作,大胆直接的谈吐等细节中看出,这不是一个传统的星辰王子。
至少不像以前的那几个。
梅根再扫了一眼王子的衣装:用色深沉,风格保守,但衣领和袖口等处的细节却采用了新颖的形状设计,再配上埋藏得恰到好处的银线,与九芒星胸针相互映衬。
女祭祀在暗地里点点头。
看来王室的御用裁缝也是开了窍,懂得重塑风格、革新时尚了。
嗯,大概是厌倦了自血色之年后,永星城贵族圈十几年如一日的复古厚重潮流——就因为复兴宫里的那位主人偏爱古典和冷色,多年来,王都市面上多少以设计新潮,用色大胆为卖点的普通裁缝们,都快被逼得没活路了。
但梅根稍稍一顿,便又明白过来。
不,宫廷的御用裁缝们虽然时常在各大贵族门庭的服装设计上放飞自我、练习手艺(而绝大部分对美学一无所知的愚蠢客户们只会摆出一脸演技逼真的惊叹和欣赏,来匹配他们天价的雇请费用),但他们没理由更没胆子在归来未久、举国瞩目的第二王子身上作潮流试验。
这不是新设计的样式。
梅根心中一动。
王子身上穿的,是十几年前,此厅的前主人最喜欢的风格。
她重新看向那个仍在喋喋不休的蠢货伯爵,继续无视着对方警示的眼神。
这样看来,多年来兢兢业业,快把复兴宫变成第二个家的他,倒是煞费苦心。
只是……
这真的有用吗?
梅根微微一笑。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泰尔斯。”
她毫不在意地再次直呼王子之名,无视着对方的地位。
诸神之下,灵魂等价。
头衔无用,虔诚至高。
不是么?
“这世上,可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幸经历过灾祸与巨龙的对峙。”
梅根满意地看到王子的脸色变得凝重:
“这几年来,对于那场龙霄城里的灾难……你便不困扰,不好奇,不求其解吗?”
泰尔斯的眼神凝固了。
龙霄城。
“当你听见灾祸灭世的传闻,看着终结之战的戏剧,读着它们面貌不一的描述,听着贵族教师们遮遮掩掩含糊其辞的解释,就真的全盘接受吗?”
魔法。
泰尔斯靠上椅背,皱起眉头。
所以,“困扰了你好几年的问题”是说这个,因为我在龙霄城的经历。
而不是因为……
桌子底下,泰尔斯捏了捏自己的左掌心,感受着上面无数次被匕首割开而留下的疤痕。
他放下紧张的心情,也放下了刚刚想过的一切可能:
秘科监视自己时追到了可疑的蛛丝马迹?半吊子医生拉蒙的事情暴露了?在龙霄城里找书留下线索了?跟艾希达上课露马脚了?小滑头不经意间泄密了?甚至是某个多年不见的千年丑脸老妖婆在背后捅刀子放谣言?
“梅根祭祀,你本该提前跟我商量的……”基尔伯特的咳嗽突然好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叹息。
梅根优雅地回头。
“不必讳言,毋庸掩盖,”落日知晓,她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忍住那句下意识的‘蠢货’,保持微笑道:
“卡索伯爵。”
“谈论法师并不会带来灾祸,反思魔法也不会导向终结。”
她毫不掩饰的用词让基尔伯特脸色骤变。
“只有那些执迷不悟,盲目迷信之人,才会走上不归的歧途。”
梅根回过头来,直直望向表情复杂的泰尔斯:
“恰恰因为无知。”
“与傲慢。”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阵。
基尔伯特的叹息越发深沉:
“很久以前,我已经为殿下解释过灾祸的邪恶……”
梅根语气温和,抢白反驳却毫不示弱:
“卡索伯爵,你真的觉得他会是一个下了课、听完讲,就飞奔着去吃喝玩乐,不再关心学习内容的笨蛋吗?”
“你真的觉得他会就此高枕无忧,甘于愚昧,在余生里,不再在意曾经威胁自己生命的东西吗?”
基尔伯特微微哑然,他和祭祀的目光同时扫向书桌后的王子。
但泰尔斯只是沉默着,思虑未知。
基尔伯特的语气稍稍弱了一些:
“他的年纪还轻……”
但梅根的反诘却愈发强势:
“他的年纪已经够了。”
年长的祭祀冷冷道:
“如果魔法真的激发了少年人那不知节制的好奇,那不必等到现在,早在远离你们视线的那六年里,他就已经放纵自我,沉迷其中,无视禁忌而不知何往了。”
基尔伯特看了看王子,眉头微蹙,却不再言语。
好吧。
在前几秒里思绪纷繁而神经紧张的少年呼出一口气。
“好吧,确实,”王子的语气恢复轻松:
“我是挺想知道的。”
泰尔斯微微一笑,真诚地道:
“魔法和,灾祸?”
“基尔伯特很久以前说了一些,埃克斯特人的典籍里也谈到一些,但是不多。”
基尔伯特的脸色又是一变。
“看,泰尔斯。”
“汝之困惑,神皆知晓,”梅根和蔼地看着他,一脸胸有成竹:
“汝若信仰,神即佑护。”
落日啊。
如果你佑护我……
泰尔斯毫不掩饰地叹出一口气:
能让她先别再这么神棍了么?
梅根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会意。
一如所料,在北方长大的他不信神。
这不奇怪,自终结之战后,大多数北方人都不再信奉曾被帝国尊为正统的诸神,或者一切与它们有所连接的信仰——反而转信那个与异兽杂交还不以为耻的开国国王带来的东西:
蛮横与愚昧,傲慢与自矜。
梅根撇了撇嘴。
天知道皓月与冥夜神殿牺牲了多少,才能在那片土地上生存下来。
但这就是信仰的神奇之处,不是么?
就像多少年前的自己,不也是沉浸于虚荣和冲动,自以为明了自己的人生,找到此世的追求,从而无视神的教诲与安排?
幸好,神无私无怨。
唯有佑护与宽容。
梅根感激地在看不见的袖子里做了个祈祷式,这样,后面紧张的小妮娅就不必跟着她重复。
“首先,魔法缘何而起?”
泰尔斯维持着笑容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开玩笑,我要是知道那就好了。
不,她要是知道我知道那就糟了。
梅根向身后的年轻修女示意了一下:
“妮娅。”
那个看上去清瘦可怜的面纱少女得到提示,吃力却小心翼翼地从他们带来的行李里,捧出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大方盒,摆上泰尔斯的书桌。
等等,不是盒子,它从上到下,是由一片一片的薄板叠合而成的,不留缝隙。
似乎更像一本——书?
金属盒子最上面的图案是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被众人所环伺的戎装国王,雕刻的风格简单朴实,却易于理解,周围还镌刻着一些泰尔斯看上去十分眼熟,跟古帝国文有些相近的符号。
“这是什么?”
泰尔斯皱起眉头,下意识伸手想要掀开这本金属打造的“书”。
啪!
“不许碰!”
泰尔斯手背吃痛,一惊之下缩回手掌,却发现打他的人是那个叫妮娅的小修女。
只见妮娅习惯性地伸着手,可以隐约看出面纱下恶狠狠的凶相。
就像她曾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警告想要碰触这本金属页书的人。
但是下一秒,当小修女意识到自己打的是什么人后,她顿时惊慌起来。
“我……”
妮娅低下头,嚅嚅地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