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洪黎离开了闵家。
她让轿夫把轿子落在了沙河街上的德国咖啡厅门前。她一边抬起脚慢慢迈下轿子,她一边扭了扭头,她一边甩了甩耳根旁边的几缕散发,借势向她身后瞥了一眼。
离着她不远的墙角旮旯里有几个晃动的黑影,那几个黑影正向她这边探头探脑、交头接耳,她撇了撇嘴角,冷笑了一声。然后,她昂首挺胸,扭着屁股径直迈进了咖啡厅。
这个德国咖啡厅是几年以前的遗留产物。
日本鬼子占领了坊子矿区时,大多数的德国生意人离开了中国,少部分人继续留在坊茨小镇,还有一部分人去了青岛或者潍坊市区,有最少一部分人来到了与坊子矿区隔河相望的郭家庄。
他们在这儿开了德国咖啡厅、歌舞厅、旅馆与酒店。多数客人还是他们自己人,更多的是当地的有钱人,或者是像闵家与许家的生意人,以及弥河码头上的外地客商。
在这大半夜里,咖啡厅里里外外灯光通亮,悠扬的音乐犹如婉婉的流水,细细地、轻轻地流淌,流在每个客人的心里,满脸的享受;与咖啡厅相邻的歌舞厅里更是歌舞升平,歌女甜美的声音在夜空里荡漾,撩拨着青年男女的心。这儿也是沙河街上的不夜城。
德国咖啡厅里的服务员都是年轻漂亮的洋面孔,无论男服务员,还是女服务员,都有一个苗条的体型,还有一个精美的五官。
无论是谁带着一身的疲惫,还是一脸愁容,只要踏进这个世外桃源,听着耳边的音律,就会心情愉悦。当服务员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看着他她们微笑的、俊美的模样,然后一碗咖啡放到桌上,一种热乎乎苦中带甜的味觉飞进口腔,慢慢地洇入肺腑,一阵兴奋,一阵享受随即而来。
这间德国咖啡厅是悠闲与有钱人逍遥自在、消磨时光的好去处。这儿也是许洪黎经常光顾的地方。
服务员对许洪黎很热情,他们的服务态度没得说,他们弯着腰,非常虔诚,礼貌更到位,“您好,请进,请__请问您今儿几位?”
听口气,他们对许洪黎很熟悉。
许洪黎微笑着摇摇下巴,抿着小嘴,温柔可人的样子,“待会再说,不知我的朋友能不能应约而来?先给俺来杯玫瑰味的咖啡。”
“好,您请里面坐!”
许洪黎缓缓地落坐在靠着墙角、又紧挨着窗户的、灯光不明亮的、一张小圆桌的旁边。抬起眼角,窗户外面的、街道上的光景一览无余。舞厅门口有几对外国年轻人儿互相挑逗着、嬉笑着,一脸兴奋、一脸羞涩;有几个手里抓着酒瓶子的船员,拖着一身酒气在大街上扭动,醉态百出;几个迈出咖啡厅的人儿,脚步轻柔,渐行渐远。
许洪黎抬起胳膊向服务员招招手。从她身边经过的服务员急忙停下了脚步,弓着背,低声问,“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吗?需要俺做什么?”
许洪黎把手里一张纸币递给服务员,柔声细语,“麻烦您,您帮俺打个电话,告诉他,俺在旁边的舞厅等他!”许洪黎一边说,一边从她的珍珠挎包里又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是他的电话!”
服务员接过许洪黎手里的纸币和名片,他一边点点头,“是!”一边转身走了,他直奔前台,那里有一部电话机。
许洪黎优雅地端起桌上的杯子,把最后一口咖啡送到她的两片嘴唇上,然后,抬起光滑又细腻的手背碰碰唇边,那上面正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滴,她伸出舌头舔了舔。
她又抬起眼角瞄了瞄窗外的大街,大街上安静了许多,只有几对洋人男女在舞厅门口搂搂抱抱;还有迈出咖啡厅的几个船员在舞厅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接着一转身钻了进去。
那几个跟踪许洪黎的黑影不见踪迹。
这时候,一辆黑色小轿车在沙河街上颠簸,由远至近,戛然而止,稳稳停在了舞厅门口,车门打开,从车里面迈出一个亚洲面孔的小个子男人,他站在车门前左顾右看,露出小心谨慎之色。
这个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年龄,身材清瘦,走路八字脚;头发稀疏,秃头顶;眉角上挑,眼珠子很小,眼皮往外凸着,远远看着像金鱼眼;上唇一撮黑胡子,那么扎眼;面无表情,行动诡异。
看到这个男人,许洪黎嘴角露出古怪的笑靥……
咱们再说许家。
许家老太太从冥爷嘴里知道闵家出事了,闵文智也失踪了,让她大吃一惊,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藏不住的害怕挂在她的脸上,就像有一把熊熊烈火燎着她的心肝,不仅让她心慌意乱,更多的是疼痛。
“老太太,咱们的人都出去了,有的回来了,俺又让他们出去了。”冥爷深深弓着背,一脸阿谀取容与小心翼翼,“您老别着急,别急出点什么病来~~三小姐命大福大造化大,有老天爷保佑着呢。”
许老太太眯眯眼,她向冥爷摆摆手,“直管家,您去歇歇吧。”
“不,俺不能去歇着,许家的事儿就是俺的事儿……”冥爷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在他的胸前晃着莲花指,他细细的腰身扭曲着,他的嘴巴里喋喋不休,“俺多多少少还有点用处,俺听您的,俺随时听命与您!”
正在此时,大院门口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许老太太一惊,她的身体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差点摔倒。站在她旁边的赵妈急忙伸出双手扶住她,“您别着急,也许三小姐回来了……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