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当到班头就到头了,不像致仕的乡官,也比不得那些士子,无甚趣味云云。此次千里来苏州,老夫觉得,少年人想奔个前途。”
张国维抬头看了一眼马先生,口中嗯了一声,又低头继续写自己的字,“但桐城、安庆也有前途,何必千里之外求见本官。”
“大人是军门,他恐怕是想入武职。”
张国维丝毫不惊讶,连头都没抬便随口问道,“马先生觉得,他为何要入武职。”
马先生目光跟随着张国维的毛笔移动,口中恭敬的道,“他要是能读书科举,处处都能争前途,当是自感科举之路不通,才来求见军门,自然是武职的可能大。”张国维的毛笔停顿了一下,“倒也比皂隶有前途,少年人才干是有的,想谋个前途也不是坏事。原本说天下纷乱,男儿入武职是正途,但他从安庆千里前来,怕不是光为从
军。”马先生仍是没听出张国维的态度,还想开口说话,迟疑一下之后又闭口不说。他这样的幕友,一切权力来源于东家,最怕惹起东家怀疑,所以一旦张国维态度暧昧,他也
不会拼力举荐。
好一会之后,张国维收了笔,马先生连忙接住,小心的放在笔架上。张国维闭眼休息片刻后问道,“前几日怀宁乡绅上书本官,弹劾潘可大玩师纵寇,之后两日,皮应举行文,称潘可大才德有亏,于宿松一触即溃,恐不足以镇守安庆。跟着
没几天,这小班头便到了苏州,马先生觉得其中是否有些关联,潘可大是否又真是如此不堪。”
马先生偷眼看看张国维,听张国维话中意思,是怀疑庞雨勾结了府衙和一众士绅,为了跑官而要诬告潘可大。他考虑了一下措辞之后道,“属下在安庆时,皮应举便是如此说的。桐城民变之时,属下随王公弼过江到练潭,便在潘可大军中,池州开拔时营中只存兵马三成,拼凑市井
青皮乞丐,过江之后逃散一半,又在怀宁关厢抓捕乞丐,皮应举不得不禁闭五门。如此闹腾一番才凑齐数百之数,可战之兵不足一百。”
张国维是管兵的人,自然知道军队的真实状况,听完也没有什么惊讶。马先生没有说结论,但从他的话语中听得出,潘可大即便不是十分不堪,也无甚可取之处。“这安庆守备之职,本官一直在考虑。安庆地处要冲,一个守备也是不够的。但本官手中四个营头,皆在江南,对九府之地也是十分局促,总要一个得力之人镇守安庆,以
防流寇复来。”(注1)张国维缓缓站起,眉头紧锁着接道,“朝中有消息来,薛国观连续见了南直和浙江一些士绅,有告发周延儒的,也有弹劾复社东林的,京师波诡云谲。虞山先生近日来信,
要本官切切小心,能让虞山先生提醒,说明温体仁对东林动手之时当在不远,他现在圣眷正隆,不好应付啊。当此关节,安庆不能再出事。”马先生脸色一变,“若是薛国观出面,便已是筹划妥当,随时兵临城下。京师、南直、浙江这几处,必是交锋之地,大人洁身自好又勤于政务,温体仁难以拿到把柄,但安
庆终是一忧。”张国维点头认可,马先生又接着道,“安庆此地孤悬江北,凭不了大江天堑,流寇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来了。此次流寇犯境,有凤阳在前,温体仁要庇护吴振瑛,不能对大人
穷追不舍,但若是下次流寇只来安庆…”
张国维长长叹一口气,“所以安庆一府,如今是要害之地,极为要害之地。马先生可有以教我?”“属下不敢,但对安庆不外两法,其一是推,以安庆远离苏州为由,力争将安庆划归凤阳巡抚,或是另设巡抚应对,不论哪一种,只要把安庆划出大人防区便可。如此大人辖区皆在大江之南,只余江浦之类小城,皆不碍大局,此乃对上之策。其二是固,不能等待安庆划走,在安庆仍隶应天之时,应加强战备严加防范。庞雨首平民乱二破流寇,可见此人颇有雄略。其名曾上达天听,此次又立下大功,如为大人所用必能稳固安庆。今年中都被焚,流寇之祸大起,已不可等闲视之,皇上眼下对边才求贤若渴,
以庞雨为安庆守备,当是能如皇上的心意,若能落下些军功,大人之位便固若金汤。”
“把安庆划出,倒不是只为保老夫这一顶官帽,安庆苏州千里之遥,确实需要一个巡抚就近运筹方能保全。”张国维闭眼想想道,“小班头是匹夫之勇,还是有勇有谋?”“独平民乱可算匹夫之勇,但此次固守桐城,动用的是桐城壮班,乃他自己操练,老夫此次所见壮班,也比潘可大一百人马要雄壮,敢于出城夜袭攻其不备,可算有勇有谋
。”马先生躬身继续道,“庞雨此子曾向属下吐露过从军的念头,属下也一直想举荐此人,但因幕友身份不便,一直未曾开口,是属下因私废公了。”
张国维睁眼观察了马先生两眼后道,“马先生我一向是信得过的,以后直言无妨。”
马先生为微微躬身,“谢大人信赖,但若是以庞雨为安庆守备,还有一个隐忧,便是王公弼那里。”
“可是因潘可大是王公弼亲信。”
“确实如此,潘可大虽战守不力,但毕竟是王公弼提拔起来的,贸然替换的话,王大人恐有微词。”
张国维没有马上回答,停顿了片刻之后道,“王公弼那里还是其次,本官用人首要德才兼备,德在才前,领那小班头来,本官见一见。”
……注1:崇祯八年,因桐城知县杨尔铭上书举荐,认为潘可大在守桐城之时奋战有功,张国维升潘可大为游击,增一千二百兵额,仍驻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