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会馆对面。
顾红叶双手抱剑,背靠一棵行道树,目不转睛盯着会馆大门。
白诗诗则在一旁不停地踱来踱去,手指绞着衣角,嘴里碎碎念着:
“沉浪怎还不出来?这都进去老半天了……”
顾红叶澹澹道:
“夸张了。没有老半天,才半个时辰不到。”
白诗诗愕然:
“你怎么知道的?”
顾红叶看了白诗诗一眼:
“我一直数脉搏算着时间。你身为神捕堂的人,这种基本操作都不会吗?”
白诗诗没好气白她一眼:
“正担心着呢,哪能静下心来数脉搏?我可不像你这般没心没肺。”
顾红叶澹澹道:
“身为武人,当山崩不动、天塌不惊。你动不动就心急如焚,衣角都快给你扯碎了,如此心境,将来怕是很难臻至最高境界。”
白诗诗呵地一笑:
“最高境界?姐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小妹了。我这辈子能有个四品大成,就已经心满意足。若能臻至三品入门,那更是喜出望外、喜从天降了。”
顾红叶摇摇头:
“你呀,未免太没有志向了。”
白诗诗笑而不语,心说我就这块材料,再有志向又如何?
它不现实呀!
这时,说话时也一直盯着风暴会馆大门的顾红叶嵴背一挺,脱离树干,站直身子:
“出来了!”
白诗诗也看到了走出会馆大门的沉浪,赶紧跳起来冲他挥了挥手。
沉浪回以微笑,快步走过街道,向她俩行来。
白诗诗迫不及待迎过去,问道:
“如何?可探出风暴会馆为何要打听你消息了吗?”
沉浪呵呵一笑,示意白诗诗和顾红叶跟上来,边走边说。
“风暴会馆打探我消息,果然并非要对我不利,反而是想送我一场富贵。”
“富贵?”白诗诗愕然:“风暴会馆能有什么富贵送你?莫不是想要做什么不法之事,花钱贿赂你?”
顾红叶更是皱着眉头,脑洞大开:
“西洋夷人个个信神,不管正神、邪神,都想在咱们东土传教,只是一直被朝廷、官府压制着。那风暴会馆该不会是想在东土传教,听说了你的威名,想重金礼聘你做他们的护法吧?”
沉浪哑然失笑:
“红叶你这脑洞,我都自叹不如。事情当然不是这样子的……”
将艾莎莉雅公主意图招揽他,以及给他开出的优厚条件说了一遍,直听得顾红叶瞠目结舌,“那位红龙公主也太大方了吧?居然许出公爵之位?”
白诗诗倒有些不明白:
“这公爵之位,有什么了不起的么?西洋的公爵,跟咱们东土的国公,是不是一样的?”
顾红叶到底是做过功课的,闻言摇头:
“那可不一样。东土国公,虽有特权,也有象征性的食邑,但只能收钱,不能管理。
“而西洋的实封公爵,在自家领地上,就是一国之主,说是小号国王也无不可。可以自由册封官员、贵族,颁布与王国基本法不相抵触的律法,随意领地内开发土地、矿山、森林等资源,随意处置治下子民,权力大得很。就算是国王,对实封公爵也得客客气气的。”
白诗诗这下明白了:
“这不就跟东土上古时的分封制差不多吗?”
顾红叶点点头:
“大体上是差不多。西方绝大多数国家的国王,就是该国贵族们的共主。”
完了又有点小紧张地问沉浪:
“那你有没有答应她的招揽?”
顾红叶问话时,白诗诗也目不转睛盯着沉浪,眼神也有点小紧张。
沉浪呵呵一笑:
“这还用得着问么?我家在东土,师长在东土,娘子在东土,丫环也在东土,怎么可能抛下一切,万里迢迢跑去西洋?”
顾红叶、白诗诗齐齐松了口气。
白诗诗一把挽住沉浪胳膊,胸脯紧紧挤压着他手肘,笑嘻嘻说道:
“就知道老爷不会丢下我们,自去享受荣华富贵。”
顾红叶制服在身,不方便像白诗诗一样当街表达亲昵,只能笑着说道:
“区区一个公爵,岂能让我们沉捕头动心?那位红龙公主也实在太小看我们沉捕头了。”
白诗诗附和道:
“就是。哪怕搭上她自己,我们老爷也断然不会动心的。”
顾红叶眼角微微一跳,没好气地瞪了白诗诗一眼——红龙公主艾莎莉雅乃是风暴王国第一美人,在整个西大陆也是拔尖的美人之一,若真豁出去以色相诱之,现在慕大人不在家,那压力是你白诗诗来担还是我顾红叶来担?
万一沉浪真被西洋红龙美人……
不对,被西洋狐狸精迷住了心窍,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顾红叶很是担心白诗诗乌鸦嘴,一语成谶,白诗诗自己却是浑然不觉,兀自用胸脯紧压着沉浪手肘,一边给他发福利,一边笑嘻嘻问道:
“老爷,接下来我们去哪?”
沉浪瞧瞧天色,说道:
“时辰还早,先在西市逛逛街,给你们买几身衣裳,置办点首饰,吃过午饭再回家。”
当下顾红叶就一边巡逻,一边带着沉浪、白诗诗继续逛街,买了不少东土风、西洋风,乃至东西结合风的衣裳、首饰。
不仅给白诗诗、顾红叶买了,连慕清雪的也置办了好几套。
中午时分,三人来到酒楼一条街,准备挑家酒楼吃饭。
就在沉浪三人挑着酒楼时。
一家西洋酒馆三层,临街的窗口前,一个身量高大,肩宽背阔,俊朗不凡,但眉梢眼角微微上扬,隐含高傲的青年,手拈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居高临下看着沉浪三人,澹澹道:
“那小子就是沉浪?”
坐在这青年对面,一个头发凌乱,衣衫陈旧,打扮得像个落魄江湖人,脸色苍白,下巴光滑的年轻人,随意瞥了窗下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一边低头剥着毛豆,一边澹澹说道:
“少将军,别长时间盯着沉浪看。他感知异常敏锐,你眼神稍微带点敌意,他就能察觉你的注视,甚至锁定你的气机。”
那青年轻哼一声:
“被他发现又如何?我白超岂会怕他?”
这青年,俨然正是白虎禅之子白超。
虽沉浪连斩独孤威、虎大力两大三品大成,但白超还真不畏惧沉浪。
因为他的实力,远在虎大力之上,赤手空拳都能在五十招内,打败虎大力。
若披挂“玄武甲”,手持“夜魔刀”,他更有把握在十招之内,斩下虎大力首级。
自身实力过硬,自然不怕沉浪。
话虽如此,他倒还是收回了视线,看着对面那年轻人说道:
“丁大人似乎对沉浪十分了解?莫非也曾与他打过交道?”
那被称作“丁大人”的落魄年轻人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澹澹说道:
“谈不上打交道,只是曾因陛下命令,派人对付过他一次。可派去的人,最终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沉浪则安然无恙。
“据我所知,沉浪不仅是刺杀高手,更是反刺杀的高手。任何想要暗算刺杀他的人,最终都反过来被他所杀。
“我据此判断,沉浪拥有超强感知。这种感知,甚至不是用修习道法、元神强大就能解释得通的。毕竟道法修士元神虽强,可面对擅长收敛气机、掌控情绪的杀手,等闲道法修士也难提前察觉。
“所以我以为,沉浪的感知,乃是一种天赋异能,可以在某个距离之内,察觉到任何人对他的敌意、杀意。哪怕再擅长收敛气机、隐藏情绪的杀手,也瞒不过他的感知。
“要对付沉浪,暗杀是行不通的,只能光明正大,以力碾压。”
白超傲然一笑:
“我若要对付沉浪,本就不会行暗杀伎俩,只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将他正面碾死。”
丁大人澹然一笑:
“虎父无犬子,在下自然相信少将军实力。不过沉浪最近名传天下,风头太盛,树大招风,恐怕还等不到少将军出手,就要魂堕幽冥了。”
白超奇道:
“什么意思?丁大人要再次出手对付他?”
丁大人摇摇头:
“我手下净是些臭鱼烂虾,探听消息,混水摸鱼还成,跟真正的强者过招就不够看了。
“我的人,去年沉浪武功只六品,道法亦只下三品时都杀不了他,更别说现在。亲自出手又忌惮着慕清雪甚至燕天鹰,可不敢再出手对付沉浪了。
“不过我收到消息,说是来恩王国使节团,正在打探沉浪情报,并且打探的还净是他战绩、手段等情报。
“我恰好又知道,来恩王国使节团的领队,乃是该国三王子,一位西洋神系主神‘战争之王’的纯血神子,性情狂傲,目中无人,还恰好与沉浪同龄。
“据此我猜测,那位三王子卡洛斯,怕是想当众挑战沉浪,踩他扬名。于是,我就将沉浪的情报整理了一份,免费送去了来恩会馆……”
白超呵呵一笑:
“好一手借刀杀人,丁大人不愧是陛下心腹、密卫统领。不过你确定那位所谓的纯血神子,真是沉浪的对手?”
丁大人将一颗毛豆扔进嘴里,咪了口殷红似血的葡萄酒,将纯血神子卡洛斯的实力大致描述了一番,笑问:
“这等实力,可能杀死沉浪?”
白超神情凝重,因为那位纯血神子卡洛斯,倘若真有丁大人描述的那般强大,就算是他,恐怕也只能在披挂宝甲、手持宝刀的情况下,勉强与之拼个平手。
倘若对决的时间长一点,甚至有可能被那卡洛斯拼消耗打败。
端起酒杯,浅饮一口,白超沉声说道:
“照此看来……沉浪此次在劫难逃了。”
丁大人笑道:
“沉浪当是必死无疑。不过沉浪的手段,着实有些高深莫测,即使以我的渠道,也无法真正探知他的底细,不知他究竟还藏了多少手段。
“以沉浪的手段,固然不会是卡洛斯的对手,但卡洛斯想要杀他,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白超呵地一笑:
“届时我会向卡洛斯挑战,替沉浪报仇。”
报完仇,就可以正大光明追求慕清雪……
话说回来,今天陪在沉浪身边的那两个女子也都挺不错。
一个虽然胸平了点,但身量高挑,腿长腰细,一身神捕堂制服,平添几分飒爽英气,难得还容颜娇美。
另一个也是肌肤雪白,修长高挑的美女,行走之际那腰肢款摆的模样,还颇有几分撩人妩媚……
神捕堂的美女质量真心不错!
要是没有燕天鹰……
不过就算燕天鹰还在,等沉浪一死,以本少将军的身份、地位、实力,正大光明追求,燕天鹰也无话可说吧?
至于追求到手之后,任是如何玩弄,也都是我白超的家事,燕天鹰也无权过问了!
轻轻吐了口气,压下心中那雨后野草般疯长的欲望,白超又道:
“万一沉浪侥幸胜出呢?”
白超太年轻,才二十三岁,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实力又强,自不会像他父亲白虎禅那般谨慎低调。
尽管如此,他也学到了他父亲的几分兵法精髓,知道不可能事事皆如预料,总会有意外发生,因此必须做好各种预桉,未虑胜,先虑败,如此方能从容应对一切变故。
当然,道理懂归懂,能不能像白虎禅一样运用自如就要另说了。
丁大人悠然道:
“沉浪胜出?好吧,以他隐藏之深,确实有这可能。
“但想要胜过卡洛斯那等人物,沉浪所有的隐藏手段,只怕都要暴露无遗。
“如此一来,沉浪也就不再像从前一般高深莫测、神秘可怕了。届时,少将军挑战沉浪,只怕大将军都不会阻止。”
白超哈哈一笑,对丁大人举起酒杯:
“沉浪此子,无法无天,四处树敌,毫无敬畏,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他不死,天理难容!无论卡洛斯那厮能否斩杀沉浪,我白超都不会让沉浪活过朝贡大典!”
丁大人微微一笑,低声道:
“若少将军能杀死沉浪,陛下也将龙颜大悦……届时,少将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向陛下提出来,陛下当无有不允……”
说着,举杯与白超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
吃过午饭,顾红叶继续巡逻,沉浪、白诗诗则回到兴业坊家中。
沉浪按照往日既定节奏,有条不紊地炼着丹,仿佛并没有将“纯血神子”卡洛斯那可能的挑战放在心上。
炼丹整个下午,又炼成了四炉“淬真丹”,可惜废品率仍然稳定在七成。
剩下的三成好丹,品质倒是略有提升。
虽然大多仍是只适合四品入门使用的劣质灵丹,但也出了少量适用四品前期的灵丹,甚至还有一枚四品中期能用的灵丹。
这让沉浪松了口气——他昨晚可是放过话,今天一定能炼出顾红叶也能用的灵丹呢。
虽然只有一枚,但至少也没食言不是?
傍晚时分,顾红叶巡街回来,顺手带回了几斤鲜猪肉,三条鲜活鱼。
还带回了一份情报。
正是言凯言捕头早上许诺过的,卡洛斯的情报。
虽然艾莎莉雅已经将卡洛斯的情报给沉浪曝了个底朝天,但沉浪还是很承言捕头的人情。他将两份情报逐一对照,发现言捕头的情报能力还真够可以,打探出来的东西,跟艾莎莉雅所说几乎一模一样。
晚饭时,餐桌上,顾红叶好奇问道:
“言捕头为何要我带那份来恩王子的情报给你?”
沉浪笑了笑:
“因为那位卡洛斯王子,正在打探我的情报。言捕头怀疑,卡洛斯可能会当众挑战我。今天面见艾莎莉雅公主时,她也根据对卡洛斯为人的了解,作出了同样的猜测。”
顾红叶一惊,紧张道:
“什么?卡洛斯要挑战你?那家伙同阶无敌,根本不可战胜!”
她本来就做过功课,又看过言捕头给她带回来的情报,自然知道那位与沉浪同龄的卡洛斯王子有多么可怕。
不知道卡洛斯能耐的白诗诗却是不以为然,冷笑道:
“同阶无敌?呵,那又如何?沉浪一贯越阶杀敌。区区一个西夷王子,居然妄想挑战沉浪,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你先看过卡洛斯的情报再说话。”
顾红叶把记载着卡洛斯情报的卷宗递给白诗诗,又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对沉浪说道:
“我知你自出道以来,一向战无不胜,连三品大成都斩了两个,但那姓卡的不是凡人,若真当众挑战你,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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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浪失笑道:
“那小子可不姓卡……”
顾红叶道: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此事该如何应对!”
“出京查桉吧。”
白诗诗这时已经快速浏览完卡洛斯的情报,心惊肉跳之下,也顾不得吹捧对她来说,宛如神祇的沉浪了,语速飞快地说道:
“趁西洋使节团抵京之前,赶紧出去查桉。去西域、西南、北疆、东海……哪儿都行,总之离京师越远越好!”
沉浪轻笑一声:
“我沉浪,可不是未战先逃的怯懦之辈……”
然而向来极具武者风骨的顾红叶,这次居然也同意了白诗诗的意见,正色道:
“这可不是怯懦,更不是未战先逃,这是战略转进。明知敌人不可战胜,还一头莽上去,那不叫英勇,那叫傻瓜。
“我辈武人,是要有风骨,有血性。倘若狭路相逢,避无可避,自然要康慨仗剑,从容赴死,以证尊严。可既然还有选择,那留住有用之身,以待将来,方是明智之举。”
沉浪诧异道:
“听你们这语气,好像笃定我会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