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五更初,寒风凛冽,夜色正浓。
皇宫,长青殿,灯火通明,暖如仲春。
饮宴半宿的皇帝,醉醺醺来到龙榻前,在美人服侍下,吞下一枚龙眼大小的血红丹丸。
丹丸甫一下肚,皇帝身上便散发出一股热流,眼中醉意顿时一扫而空,双眼也变得神采奕奕。
感受着自己龙精虎勐的状态,皇帝哈哈一笑,正待飞扑到那横陈着三个美女的巨大龙榻上,一道略显阴柔的声音,便自殿外传来:
“陛下,有急报。”
皇帝哈哈笑道:
“只要不是有人攻进了皇宫,来取朕的脑袋,那就没有急报!天大的事情,也得等朕先宠幸了美人再说!放心,天塌不下来!”
龙榻上的三位美人,都是皇帝密卫为他搜罗的良家美女,还都已经嫁人。
其中两位的夫君,已在太学读书数年,却始终未能谋得一官半职。
另一位的夫君,则是京师某清水衙门的一位七品小官,想要谋求外放。
皇帝在女色方面有特殊癖好,身为天子密卫,当然得为君分忧。
探得这三位美女后,密卫以皇帝之势威逼,以帮她们夫君谋官利诱,一番软硬兼施之下,终将她们带入宫中,令她们乖乖躺到了皇帝龙榻上。
此时此刻。
皇帝正是要享用这三枚熟透蜜桃的时候,哪有闲功夫听什么“急报”?
反正又没人能刺王杀驾,天大的事情,那都不算事儿!
可惜皇帝今晚这顿大餐,还真就没能吃到嘴里。
因为就在他放言“天塌不下来”之后,那略显阴柔的声音,便在他耳边传来一句话:
“陛下,郭开死了。”
皇帝一怔,转身喝问:
“谁死了?”
门外那略显阴柔的声音依旧平静:
“郭开死了。”
皇帝两眼大瞪,怒火暴腾,再顾不上宠幸美人,趿着鞋子大步走向殿门。
两个守门的小太监见天子怒容满面,眼神狰狞地似要吃人,顿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骇得浑身发抖。
皇帝没有理会那两个小太监,径直走到殿门前,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脸暴怒地对着门外报讯的那人喝问:
小书亭
“郭开怎会死的?”
报讯之人,正是那白发白眉,却面如青年的蟒袍大太监。
他轻轻一甩玉柄拂尘,对皇帝行了个礼,这才不慌不忙说道:
“郭开行事不密,被神捕堂抓到了把柄,拿到了人证。慕清雪连夜突袭玉京观,当场拿下郭开。之后又在玉京观地下密室,搜出了十二头幼年四翼魔枭,并百余活人、三百多尸骸。铁证如山,郭开自知罪当凌迟,遂畏罪自杀。”
皇帝一怔,怒吼道:
“荒谬!郭开是朕的人!天大的罪责,自有朕帮他开脱,纵然开脱不了,朕也有办法保他性命,让他继续为朕效力,他怎可能畏罪自杀?”
白发白眉的大太监澹澹道:
“神捕堂就是这么报上来的。”
皇帝愈发愤恨,咬牙切齿,额绽青筋:
“神捕堂杀了郭开,还给朕报一个畏罪自杀,这是没把朕放在眼里么?”
顿了顿,又喝问:
“郭开有三品道法修为,以他实力,怎会被慕清雪杀掉的?”
那大太监道:
“陛下忘了?昨日上午,慕清雪已闯关成功,晋升二品。”
“……”
皇帝又是一怔,旋连连摇头:
“不可能!就算慕清雪已晋升二品,也不过是初至罡气境,她凭什么能杀掉郭开这资深三品法修?朕赐了郭开那么多宝物,还赐给他叔祖爷爷亲自炼制的‘乾坤挪移法盘’,他就算打不过慕清雪,也可以逃来宫向朕求救,怎就一下被打死了?”
那大太监从容不迫地说道:
“因为燕天鹰也去了。燕天鹰虽未出手,但在他气机压迫之下,郭开根本无法激发乾坤挪移法盘,传送到宫里避难。
“陛下当知,这天下间,唯有领悟了‘神足通’的佛门一品,以及乾坤老王爷,才有能力突破燕天鹰的气机封锁,空间挪移。”
“又是燕天鹰!又是慕清雪!”
皇帝面色铁青,两眼冒火,背着双手在殿门前走来走去,低吼咆孝:
“燕天鹰就是个逆贼!朕当年还是太子时,他就亲手杀过朕的宾客!朕登基十年,他从未在朕面前跪拜过一次!
“当初朕的登基大典,百官跪拜,只有燕天鹰,借口维护秩序,躲在外围观礼,就是不想跪朕!
“他根本就没有将朕放在眼里,若有可能,他甚至巴不得杀了朕!”
白发白眉的大太监轻轻一甩玉柄拂尘,阴柔缠绵好似玉质丝线的罡气弥漫出去,封住皇帝身周,使皇帝的咆孝声不往外传播,继而澹澹说道:
“陛下慎言。”
皇帝愈发恼怒,挥舞着双手咆孝道:
“慎言?慎什么言?朕是皇帝,这里是朕的寝宫!朕难道连在自己寝宫大声说话都不行么?非要忌惮燕天鹰到那种地步么?
“忌惮燕天鹰倒也罢了,可他的手下,朕居然也动不得!那个沉浪,杀了靳一鸣,又杀了薛明月,朕想宰了他,居然还得顾忌燕天鹰,不能派出大内高手!
“还有慕清雪,去年瀛州、南海之事都是由她一手推动,南海剑派被她毁了,靳南飞也被她给杀了,如今居然连郭开,都死在了她的手上!还敢欺君罔上,报郭开畏罪自杀!
“郭开杀几个人怎么了?他杀人是为了朕!是为了让朕龙精虎勐,子嗣多多,长命百岁!太祖开国之初,东土才多少人口?如今东土又有多少人口?
“这么多人口,是如何繁衍来的?还不是历代先皇与朕励精图治,国泰民安,才让草民能安然繁衍,遂有今时五亿多人口的盛况!
“东土黎庶,都要感恩皇家,每个月耗用百来个人,保朕长命百岁又怎么了?天下是太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整个东土都是我们家的,东土百姓在我家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享我家庇护,难道不该给朕这个天子一点供奉么?
“五亿多人啊!就算人口不再增加,朕每年都耗用百万人,也要五百多年,才能把人口耗用一空!而朕每年又能耗用多少?了不起千余人!一万年、十万年都耗不完!
“郭开一片忠心,可朕堂堂天子,居然连自己的人庇护不住,任凭神捕堂的人为所欲为,想杀就杀,现在连大声说话都要谨慎,要忌惮……朕这个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太监叹了口气,劝道:
“陛下,暂忍一时之气,等燕天鹰走了,神捕堂,也就不存在了。”
皇帝怒视大太监:
“可燕天鹰什么时候能走?他非要赖在人间怎么办?
“他现在才五十多岁,一品宗师最多能活一百四十岁,将来朕的骨头都能打鼓了,他说不定还赖在人间,继续欺压朕的子孙!
“不行,今日这口气,朕无论如何忍不下去了!郭开一死,谁来给朕炼‘不老长春丹’?朕要去见乾坤叔祖爷爷,去见白龙叔祖爷爷,求他们给我作主!”
大太监语气平静地说道:
“陛下,您去求乾坤王爷、白龙王爷也无济于事。
“乾坤王爷年事已高,不喜争斗,近些年更是终年静坐、炼丹,大门都不踏出一步。就算自己的利益被神捕堂触犯,乾坤王爷都是能忍则忍,当作没有看到。
“白龙王爷虽也不喜燕天鹰,厌恶神捕堂,但要他与燕天鹰正面争斗……”
他摇了摇头:
“白龙王爷深谙长生之道,不会轻易与燕天鹰正面冲突。”
皇帝眼角重重抽搐两下,低喝道:
“我等天潢贵胃,难道就任凭一介草民欺凌践踏么?”
大太监提醒:
“先帝钦点燕天鹰接掌神捕堂,他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不是草民。”
皇帝怒道:
“可他就是草民出身!天生的贱种!父皇抬举他,让他接掌神捕堂,他居然不思感恩,反而屡屡触犯于朕!他不仅没有将朕放在眼里,连先帝他也没有放在眼里!”
大太监叹息一声,澹澹道:
“若非顾念先帝提拔之恩,燕天鹰只怕也如七海龙王一样,远走海外了。”
“哼,燕天鹰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他根本就是个貌似忠厚的大伪之徒!当年与七海龙王那逆贼一战,朕看燕天鹰也是未尽全力,故意纵容七海龙王逃走!”
无能狂怒一阵,皇帝火气发泄了一多半,可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让他难以彻底平静下来。
帮他炼“不老长春丹”的郭开给慕清雪杀了,剩下的丹药储备,最多只够用上半个月。
而没有了不老长春丹,就再没法儿像现在这般,一天只睡个把时辰,通宵达旦纵饮狂欢亦不伤元气、不损寿元。
一想到这巨大的损失,皇帝心里那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背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皇帝霍地抬首看向大太监:
“慕清雪可曾婚配?”
大太监心中暗叹,回道:
“慕清雪尚未婚配。”
“她今年多大年纪了?”
“再过半月,将满二十二岁。”
“如此年轻的二品罡气境……”皇帝冷哼一声:“若不加以限制,将来一个不好,又是一个燕天鹰!朕记得,骠骑大将军已年过三旬,至今尚未娶妻吧?”
大太监道:
“骠骑大将军虽未娶正妻,但已有许多妾室……”
皇帝冷笑一声:
“未曾娶妻就好。慕清雪乃是二品罡气境,天下间,堪与她匹配的未婚男子,也就只有骠骑大将军了!
“骠骑大将军出身将门世家,门第比慕清雪高了不知多少。又是资深二品,武道修为也压过慕清雪一头。慕清雪嫁给他做正妻,是她的福报!”
大太监劝道:
“陛下三思。”
“三思什么?”
皇帝冷哼一声:
“朕以怨报德,帮慕清雪找个如意郎君,难道也不行吗?”
“可燕天鹰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天子赐婚,为他手下促成良缘,燕天鹰凭什么不答应?难道他还要为这么一件小事,与朕撕破面皮不成?”
顿了顿,皇帝又无所谓地一笑:
“燕天鹰若不答应,朕也不与他计较。但骠骑大将军可就要记恨上神捕堂了。
“本来骠骑大将军虽然颇多骄横不法之事,但他是边军大将,自成体系,自有兵部管辖。神捕堂对内执法,从江湖到庙堂什么都能管,却管不到边军,因此与边军体系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这次燕天鹰若敢阻了这桩良缘……
“嘿,你说骠骑大将军该会是何等恼怒?纵然奈何不了燕天鹰,可神捕堂底下那些小猫小狗,怕就要遭难了……”
大太监劝道:
“陛下,此举不妥,挑动边军大将与神捕堂敌对,乃是动摇国之根基……”
皇帝哈哈一笑:
“动摇根基?哈哈哈……神捕堂不是根基,神捕堂现在是一根毒刺,不仅扎在朕心里,朝堂诸公、勋贵士族,乃至无数江湖人,都看他们不顺眼!
“而骠骑大将军……哼,他骄横不法,在军中为所欲为,其麾下亲将屡有纵兵劫掠,乃至杀良冒功的劣迹,偏都被他力保下来。朕早看他不顺眼了!”
他收敛笑意,一副正大堂皇模样:
“骠骑大将军与神捕堂斗法,无论哪方压倒哪方,都是好事。
“放心,有乾坤、白龙二位叔祖爷爷,有九阳剑、战魂旗,有我皇家自开国以来的积累,没有人能乱我家天下!燕天鹰也不行!”
……
铜山县,深山中,胡家矿山。
天色兀自漆黑,矿区却灯火通明。
一口口大锅,摆在空地上,锅底下燃烧着熊熊大火,煮着米粥。
一些刚被拐进矿山不久,尚未饱受折磨,身子还算强健的矿奴,负责生火做饭。
又有一些会两手把式的矿奴,拿着兵器,在申武带领下到处巡视,维持秩序。
所有的矿奴皆已被解救出来,监工、护卫则悉数就擒。
矿奴们的镣铐,锁到了监工、守卫们身上,监工、守卫们的棉衣、棉鞋则穿到了矿奴们身上。
矿奴数量多,棉衣、棉鞋不够用,那就将监工护卫们的床单被褥搬出来,给矿奴们披上。
现在矿区数百矿奴虽然仍有一大半衣不蔽体,但至少不必受冻,并且马上能喝上热腾腾的米粥了。
申武在矿区里不停巡视着,调解纠纷,安抚矿奴,处置杂务,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却劲头十足。
他身为追风派掌门大弟子,本来就常协助周掌门处理庶务、管理弟子,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
现在得知程新、官玥并未为虎作伥,相反正因想要申张正义才惨遭杀害,申武心里既是欣慰,又是愧疚。
若不是他被胡员外的表像欺骗,将程新、官玥介绍来胡家矿上工作,程、官二人又怎会遭此杀身之祸?
申武觉着,程新、官玥未曾辱没追风派的门风,可他申武却是愧对了程师弟、官师妹,愧对了他们的家人。
因此申武马不停蹄地忙碌着,以此麻痹自己,亦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告慰程、官二人的在天之灵——你们没能做完的义举,师兄来帮你们接着做!
申武全力以赴,将一切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将矿区管理得秩序井然,倒是给沉浪省下不少功夫。
他将小妖精们派出去,暗中巡逻维护秩序,自己则坐在小木楼里,一边打坐,一边等着消息。
五更刚过没多久,剑符忽地震动发热,沉浪赶紧取出剑符,接收信息。
就见剑符射出一道白光,化为六个云雾凝成的大字:
郭伏诛,慕无事。
沉浪浮出一抹笑意,终于放下心来。
这时,剑符又射出一道白光,化为六个大字:
天亮后,来接手。
意思是天亮之后,有人来接手矿山喽?
沉浪点点头,见剑符不再发热,便将之收了起来。
这时,他手背上的点精笔烙印亦微微发热,一道信息随之淌入他脑海。
从大年夜那天就开始推演的功法,到现在终于推演出来了!
当然,暂时还只推演到二品境界。
但既然能推演至二品,说明驯妖诀小月亮已经以“十步一杀”为主干,融合天罡战气、八方地动等等多门三品、四品的功法,成功推演出了一条沉浪专属的,超越三品,通往一品的道路。
沉浪武道修为本就已臻至五品大成,亦因修炼道法,早已接触天地灵机,可谓万事俱备,就欠功法。
现在功法推演到二品,道路已经明确,那便无需犹豫,凝炼真气种子,就在今晚!
当下沉浪盘膝打坐,在心中将新鲜出炉的功法迅速过了一遍,便开始呼吸吐纳。
很快,他便感应到一缕飘渺莫测,貌似无害的天地灵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