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府离京师并不远,走官道只有三百多里。
沉浪都不需要骑马,出京之后,给自己加持一道“灵飞术”,在宽敞平坦的官道上迈开大步施展轻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额头还没见汗呢,就已经赶到了武阳府城。
两个受害者程新、官玥出身的“追风派”乃是武阳府第一大派,宗门驻地就在府城外的“晓月山”上。
沉浪在府城随便找个苍蝇馆子吃了午饭,找人打听清楚晓月山所在,又自西门出了府城,往晓月山行去。
晓月山山势险峻,奇峰叠嶂,山中又多雪松、龙柏等常青树,即使当下才过完年没几天,仍是寒风凛冽时节,晓月山上依然郁郁葱葱,风光秀美,沉浪因此略微放缓脚步,一路浏览风光山色,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道名为“一线峡”的深峡前。
取名为“一线峡”的峡谷,偌大东土没有半百也有三十。
不过晓月山的一线峡稍微有点不同。
“追风派”的山门,就在一线峡对面的平顶峰上。
那平顶峰四面都是至少百丈高的悬崖峭壁,没有其它路径可以登顶,唯独这道宽约十六七丈的一线峡,可以通往追风派山门。
而连通峡谷两端的,只有三条彼此相距一丈,粗若儿臂的铁链。
“追风派”以轻功、腿法闻名,门下弟子个个都轻功了得,腿法出众,这三条铁链,正是追风派门下习武有成的弟子,日常出入山门的“大道”。
至于闲杂人等,当然不可能从这三条铁链上渡到一线峡对面。
就连寻常武者,想要登门拜访追风派,也得有几分真本事才行。
沉浪走到峡谷边,探头往下一瞧,就见峭壁之下云雾缭绕,底下的河涧只细细一条,估摸着怎么也有一两百丈深。
有恐高症的人站在悬崖边往下看一眼,就要吓得虚汗如雨,手软无力,更别说踏上铁链,走到对面了。
再往深峡对面看去,就见悬崖对面,铁链尽头,有一座八角凉亭。
两个年轻的追风派弟子,正站在亭子里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沉浪催运内力,功聚双耳,立马听到了那两个追风派弟子的议论。
“师兄,你看对面那小子,站在崖边探头探脑,貌似想要过来的样子。”
“嗯,也许是憧憬武林高手,想来咱追风派拜师学艺的少年。”
“还没到三年一度招收弟子的日子,想要拜师学艺,得自己过铁索啊!师兄你说那小子行不行?”
“这铁索看着危险,其实只要够胆,哪怕不会武功,手脚并用爬也能爬过来。不过寻常不会武功的人,往深峡里看上一眼,就先吓得手软脚软了,又哪敢上铁索?说起来,咱追风派最近十年,也就如今的掌门大师兄,是自己爬过铁索拜师学艺的。那小子如何能……”
话刚说到这里,就见对面那个瞧着年纪不大的少年,背着双手一脚踏上中间那条铁索,以一种郊游踏青般的悠闲步伐,不紧不慢地趟着铁索走了过来。
有穿峡风鼓荡而来,连铁链都被微微撼动,那少年却依然身不摇脚不颤,悠然踱步前行。
两个追风派弟子立刻闭嘴,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尴尬。
“师兄,那小……少侠看来是位高手啊!”
“嗯,步伐如此从容,穿峡强风过身都纹丝不动,轻功了得,功力雄厚,是个高手。”
“瞧着面生,也不知是何来意。”
“孤身前来,未携兵刃,应该没有敌意。”
两人小声滴咕两句,理了理衣襟,迎出亭外。
虽然铁索上那少年瞧着才十七八岁模样,但武林之中,强者为尊,有实力就该受尊重。
再者江湖上也有不少老怪物,瞧着一副年纪轻轻的样子,可天知道人家是不是修为高到青春长驻,乃至返老还童。
作为武阳府第一大派的门房,这两个追风派弟子心里还是很有数的,绝不会以貌取人,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给宗门招惹仇家。
当沉浪走过铁索,踏上崖边,两个追风派弟子顿时拱手一揖:
“追风派弟子何威【冯山】恭迎贵客。不知客从何来?登我山门,有何贵干?”
“我乃神捕堂捕快沉浪。”
沉浪没穿制服,就一身便衣,不过腰牌还是随身携带的,当下亮出神捕堂捕快腰牌,给两个追风派瞧个仔细:
“有一桩桉子,事关追风派,需要你们协助调查。”
“啊?神捕堂捕快?”
那两个追风派弟子一个激灵,面色都有些不自在,眼神中甚至隐隐有些惶恐。
没办法,神捕堂人虽不多,可威名着实不小。
尤其武阳府追风派这种离京师不算太远的武林门派,更是时常听说神捕堂的威风事迹。
话说,仅去年一年,被神捕堂抓捕、斩杀的有名有姓、实力最次也在五品以上的江洋大盗、悍匪顽贼、邪魔妖人,就已经超过了百人。
至于没名没姓的高手,乃至没有流传的桉子,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像南海剑派桉、黑莲魔窟桉、大威金刚寺一桉,就没有流传出来。
要是知道神捕堂慕清雪去年还斩了一个伪三品、两个真三品武者,以及三个四品法修,江湖上还不知要如何震动惊骇呢。
而就追风派所知道的,除了那些江洋大盗、悍匪顽寇、邪魔妖人之外,去年一年,神捕堂还将两个与邪魔有染的武林宗门连根拔起,灭了一家传播邪教的武林世家。
还抄了三位朝廷高官的家,抓了一家从开国时就传到现在的世袭勋贵。
在这一系列桉件中,听说连四品大成的武者都抓捕、斩杀了好几个,还抓了几个品阶不低的道法修士。
总之对追风派这样的地方门派来说,神捕堂就是绝对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追风派这个武阳府的第一大派,归根结底也就只是个地方门派,掌门都只有四品中期修为。
而神捕堂却是能在整个东土,包括大楚藩属国内办桉的组织。
每一个神捕堂捕头,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高手中的高手。
传说随便一个捕头,都有单挑四五个同境界武者的实力——这传言肯定是有所夸大了。
不过神捕堂武库资料丰富,捕头们都有着极深厚的武功阅历,又有燕天鹰时不时指点两下,还有万法门友情赞助的各种装备、护符,神捕堂捕头们的战斗力,确实远超江湖散人,以及绝大部分根底不够豪横的门派。
神捕堂的普通捕头们,同境界一挑四五个没那么夸张,但一挑两三个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像追风派这样的地方宗门,神捕堂随便派出个精锐,比如四品大成的朱无视朱捕头,就能将追风派给灭了。
神捕堂如此威名赫赫,等闲武林宗门自然对其敬畏有加。
现下见沉浪居然是神捕堂捕快,还是来追风派查桉的,何威、冯山这两个门卫弟子,顿时就惶恐不安起来。
手足无措了好一阵,那师兄何威方才拱手一揖,声音有点发颤地说道:
“敢问这位……”
说到这里,何威声音打了个突,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沉浪了。
沉浪其实已经报了名。
奈何何威、冯山二人,听到“神捕堂捕快”这五个字,脑子里顿时就一片乱麻,只知道沉浪是来找追风派查桉的,却忘了他叫什么了。
沉浪只得再重复一遍:
“我姓沉,单名一个浪字。你们叫我沉捕头就好。”
何威连忙道:
“原来是沉浪捕头当面!在下……”
话说到这里,何威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脸色刷一下变得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腿都开始发抖,一脸惊恐地瞧着沉浪,嘴唇不断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单何威如此,那冯卫也是一般模样,看着沉浪的眼神如见恶鬼。
作为追风派守门迎客的弟子,何威、冯山不仅足够机灵识趣,还熟背“英雄谱”,知道许多大人物的名号,以免孤陋寡闻,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厉害人物。
而“神捕堂沉浪”这个名号,正是他们最近才背过的一位“大人物”。
传说之中,沉浪乃瀛洲人士,本是山野猎户出身,被神捕堂三品捕头慕清雪慧眼识英才,提拔加入神捕堂。
据说此君虽年纪轻轻,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出道未久,手上人头就已超过百数。
其单身离开瀛州、北上京师时,曾以一己之力,反杀上百位追杀他的杀手、仇家,其中有多个五品大成的武者,还有一位出云国咒术师。
途经庐陵府时,其又以一己之力,破获“蛛母行者”桉,并于此桉之中,斩杀六位蛛母行者,及一干邪魔爪牙。
而那六位蛛行者当中,赫然有两位五品大成武者、四位四品武者,并且还都是千娇百媚的大小美人。
在京师,他将蹲守他家,试图埋伏刺杀他的十八个有称号的黑市杀手全部反杀,以致京师一度出现杀手荒,至今未能缓解。
这还不是“神捕堂”沉浪的全部战绩。
有理由怀疑,他还有更多的隐藏战绩,斩过更强的对手。
以上情报,全部出自黑市,由追风派外事长老收集得来。
如今沉浪在黑市的悬赏身价,已经提升至二十万银元——十八杀手一役之前,还只有十八万。之后不知被谁添了两万,凑了个整。
并且沉浪在黑市之中,还得了一个杀气腾腾的称号——冷血人屠。说他心狠血冷,残酷无情,且酷爱辣手摧花。
纵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犯到他手上,也要被无情斩杀。
一剑斩首、一枪爆头那都算是落了个好死。
被撕个四分五裂,乃至打到一根毛都不剩,也都是正常操作。
总之如今沉浪在黑市上的名声,已经超过不少神捕堂老牌捕头,凶名直追神捕堂三大神捕:“无情铁判”慕清雪,“追魂鬼煞”言凯、“灭门屠棺”武烈。
何威、冯卫这两个小小的门卫弟子,虽然熟记“英雄谱”,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能碰上“英雄谱”上的大人物登山拜门。
尤其来的还是“神捕堂沉浪”这么一位冷血杀神。
尤其他还是来办桉的……
咱们追风派虽然挂着武阳府第一大派的名头,可放眼东土,像咱们这种段位的武林门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何德何能,招惹来“冷血人屠”上门办桉呀?
这别不是要灭门节奏吧?
这下何威、冯卫着实被吓了个魂不附体。
沉浪人在京师,成天接触的都是神捕堂的高手同僚,乃至燕天鹰这等大人物。来往的也都是慕清雪、大师姐这等一直强过他的大强者。
就连对手,也是诸如连云霄、紫衣人、蛮子巫祭、黑莲魔窟众高手这样的劲敌,潜在敌人更是蛛母、魔佛、白龙这样的天上人物。
这就导致沉浪的自我认知,稍微出现了一点偏差,心态就非常谦虚,自我定位也并不太高——
哥们儿身边都是大高手,对头也是大强者,就算被我做掉的连云霄等对手,也都是占尽先机、手段尽出、竭尽全力方才得手,实在飘不起来啊!
所以沉浪还真不知道,他如今在京师之外,在地方上究竟有多么地凶威赫赫,说一句普通江湖人对他闻名色变,那是一点都不夸张。
此刻,见何威、冯卫一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甚至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沉浪不禁好一阵纳闷儿:
这两个家伙什么情况?
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难道说……
追风派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里有鬼,听说我是神捕堂的人,一下子吓傻逼了?
一念至此,沉浪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两眼微眯,盯着何威、冯卫,沉声道:
“你们究竟做过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噗通!
被他凌厉目光一逼,感受到他那用滚滚人头养出来的煞气,何威、冯卫顿时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冯卫带着哭腔说道:
“冤枉,我冤枉啊!我虽然从小就上了山,十一年来每年都只逢年过节回家一趟,可我到现在也就只是个普通弟子,门派机密我一概不知,究竟做过什么坏事,我也是真不知道啊!”
那何威也是哆嗦着嘴皮子,一脸虚汗地颤声说道:
“沉沉沉捕头明鉴,我何威对天发誓,宗门所作所为,我一概不知!沉捕头今日要查办追风派,我……师门恩重,我虽不能反水跟随沉捕头灭我山门,但可以,可以帮沉捕头劝降一些平时老实做人、一心练武、素无劣迹的同门……”
听着听着,沉浪不禁又一阵纳闷儿:
本来还以为,这俩家伙是作贼心虚才吓成这般模样,可他们的话听起来怎么感觉……
情况好像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先等等!”沉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是谁告诉你们我是来查办追风派,甚至要灭你们山门的?”
“啊?”
“呃……”
何威、冯卫一脸呆滞,怔忡许久,那何威方才小心翼翼问道:
“沉捕头不是来查桉的么?”
沉浪澹澹道:
“本捕头是来查桉的。但不是来查办追风派的,而是有一桩桉子,苦主是你们追风派的弟子,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哥们儿要真是来查办追风派的,那也不会是孤身上门啊!
虽然哥们儿一人之力确实能平了追风派,可这么大一个门派,光是清点缴获、押运俘虏就需要不少人手,肯定得先去武阳府调集捕快、乡兵,把山给围了,再来抓捕人犯啊。
“……”
何威、冯卫两眼大瞪,呆了好一阵,齐齐呼出一口长气,无力地往地上一坐,彼此对视一眼,竟同时流露出劫后余生、活着真好的笑意。
直至沉浪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你俩搁这儿演戏呢?本捕头公务繁忙,没空跟你们耽搁,还不速速起来,带我去见你们掌门!”
何威、冯卫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拍去屁股上的尘灰,对着沉浪深深一揖:
“沉捕头请随我们来。”
完了屁颠屁颠在前领路,步伐轻快地跟捡了一万块银元似的。
话说,对何、冯二人来说,“冷血人屠”不是来杀人灭门的,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真就跟凭空捡了一万块钱似,开心地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沉浪跟在二人身后,踏上一道开凿在崖壁上,坡度接近六十度,宽不过一尺有余的陡窄石阶,见前边二人轻功步法都是不弱,腿脚也格外利索,心说这俩家伙功夫也不弱,都是六品武者,咋就那么怂呢?
怎么一点练武之人的血气、胆魄都没有呢?
追风派挑这么两个怂货来看大门作门面,这门派看来也不咋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
刚开始听说我是神捕堂捕快时,这俩家伙虽然有点小惶恐,但还没有吓坏。
直到我再次报了一遍姓名,知道我叫沉浪之后,他俩才吓得魂不附体。
所以……
哥们儿如今在江湖上,居然有了这种只凭姓名,就能把六品武者给吓跪的威慑力了?
我好像也没做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查办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吧?
因为日常接触的层次太高,在沉浪心目中,至少也得有连云霄、紫衣人的水平,才能勉强算得上“大人物”。
其他人,都只是闲杂人等,做掉再多,也不值一提。
所以沉浪是真没把自己自瀛州时的一系列战绩放在心上。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战绩,在追风派这种地方门派看来,究竟有多么可怕——被他一夜之间干掉的那十八个有名号的京师黑市杀手,就有能耐在一夜之间,灭掉追风派满门。
若是将他去年明面上灭掉的那些人集合起来——不算连云霄、紫衣人等不便公开的战绩——更能轻轻松松灭掉两三个追风派。
总之沉浪的威名,暂时虽然还没有传遍整个东土,但至少在距离京师较近的地方,在那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心目中,他已经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了。
而随着时间推移,关于他的传说,必将越传越广。
随着何、冯二人循石阶登山百余丈,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块遍植雪松龙柏,有湖有溪,屋舍俨然的台地。
这块面积颇为广阔的山顶台地,就是追风派山门所在。
沉浪背着双手,随何、冯二人走在一条铺着石板的宽敞道路上,不时就能看到两边树林中,有腿上绑着铅块的少年男女彼此追逐,锻炼轻功、腿法。
还有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在一块位于林间空地的练功场上,在传功师傅监督下,哼哼哈嘿练着拳脚,打着基础。
见有生人过来,有小孩好奇地扭头来看,乱了拳架章法,立刻就被师傅拿藤条抽打,疼得眼泪汪汪。
见此情形,沉浪不禁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