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宁宁都恨他们。
恨他们生而不养,恨他们的冷血无情……
既然厌恶,既然讨厌,既然恨她、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要生下她?
司宁宁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她不会原谅他们。
永远,都不会!
心里做出决定,可脑海中的记忆仍然不停地在翻滚。
司宁宁下唇被咬得发白渗出血迹,胸腔浓烈的恨意让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然而就在她想起越来越多痛苦的记忆,越陷越深时,司宁宁的肩膀忽然被人牵制住,有人在用力摇晃着她:
“司宁宁,司宁宁!”
司宁宁仿佛身处幽暗的冰层下方,山涧滴泉一般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入耳中,那瞬间,像是有人破开冰层,试图将身处绝望境地的她,重新拉回现实。
可是,是……谁呢?
眼泪模糊眼眶,司宁宁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镇定下来,可是心里的委屈和不甘一寸一寸消磨她的理智,让她无暇细想。
“不论、不论我多么努力,变得多么优秀,爸爸,爸爸也不会爱我,甚至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再也不要他爱我了!”
“我再也不要被抛弃了!”
因为知道不会被爱,所以不去奢求。
不会奢求,就不会被抛弃。
司宁宁双手捂脸,眼泪从指尖缝隙渗出。
她在哭父亲的冷漠,哭自己的委屈和痛,可声音稀碎,每一字都像是刀子一样,凌迟她矛盾的内心,更是狠狠扎在莫北心头。
莫北想象不出来司宁宁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心里想要对司宁宁好,想要看见司宁宁展颜而笑的念头,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强烈,更如烈火燎原一般,愈演愈烈。
“夏季烈日炎炎,可是也会有雨天,可那又怎么样?太阳不会一直在,但是会一直有太阳。”莫北拳头紧了紧,扣住司宁宁手腕,将她捂脸的手拉开,引导她与他对视,“爱……重视你的人也是。”
拇指蹭去司宁宁眼角长睫晶莹泪珠,莫北清冷眼眸闪过复杂,继而缓缓温柔下来,“或许不是每个人都重视你、爱你,但是一直都会有人重视你,将你捧在手心,纳入首要位置。”
“你是温暖的小太阳,知青点的每个人都需要你,每个人都将你放在重要的位置,未来还有更多的人会认可你。”
一贯清冷淡漠的人以一个笨拙、文艺又保守的方式安慰着落泪的女孩:“偶尔一个刺儿头,根本不重要,忘了那些不好的事吧。”
司宁宁眼尾通红,沮丧摇头,“除了姥姥,没有人会真的喜欢我。即使表现出喜欢,也是因为他们看见的都是表象,如果是真实的我……”
司宁宁没有说下去。
阴翳,敏感,自卑,负能量,谁会喜欢这样的人?
内心深处缺陷击垮了司宁宁一贯的明朗自信,此时此刻,她不仅敏感,更是陷入深度的自我怀疑中。
“怎么没人喜欢你?我就……”
莫北打断司宁宁继续胡思乱想,话说到一半,他星眸晃动转移话题:“大家都喜欢你。看不出来吗?每次有事大家都会征求你的意见,你,很重要,远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
像是在安抚司宁宁,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很重要”四个字,莫北咬得格外的重。
司宁宁情绪激动,额头布满细汗,莫北手掌并拢给她扇风,持续温声引导:“你很聪明,知道怎么调整情绪,对吗?”
莫北心里其实有某种猜测。
司宁宁突然变得这样敏感脆弱,一切起因都是那封刚收到的信。
而那一句“无论变得多么优秀,爸爸都不会爱我”,足以说明寄信人的身份。
不知怎么的,莫北忽然就想起很久之前,大概刚下乡的时候,他曾偶然撞见的一幕,那时司宁宁卷起衣袖,纤细的胳膊上伤痕累累,青紫交错密布……
是被打的痕迹。
想到某种可能,莫北垂下眼睑,前一秒还温柔的眸子顷刻间阴翳下来,饶是如此,他还是努力控制语调,温柔安抚司宁宁:“既然已经脱离了那里,就不要再想了,我们永远活在当下。”
爱你的人,永远会爱。
愿意陪着你的人,始终都会陪伴你。
那些不爱你的,轻视你的,更不必上心。
清朗温柔的安抚下,司宁宁情绪渐渐平复,红着眼眶与莫北对视,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良久之后,她垂下眼帘,迟疑点头沉闷“嗯”了一声。
“乖。”莫北心里倏忽一松,星眸微微弯起奖励似的在司宁宁发顶轻柔揉了一把,“渴不渴?”
哭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吧。
司宁宁缓缓摇头,仅是片刻,她唇瓣张合声音低哑:“眼泪干了,脸上不舒服……”
司宁宁已经平静下来,想起刚才当街哭鼻子的行为,加上刚说的那些话,她难为情地垂下眼眸,不自然避开了莫北的视线。
“我带了有水,我倒着给你,你先将就洗把脸。”
牵引司宁宁蹲到邮局一侧的台阶边缘,莫北拧开水壶盖子往外倒水,司宁宁洗脸时,他腾出手在口袋里摸索,赶在司宁宁用袖子擦脸之前,把帕子递了过去。
司宁宁望着递到跟前淡蓝色的帕子,愣了愣,迟迟未接。
莫北手又往前递了递,“嗯。”
司宁宁接过帕子,帕子质地不算很好,但是颜色清新干净,贴上脸时隐隐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味。
草草擦去脸上水分,看着因沾染水渍渐渐呈现斑驳深蓝的帕子,司宁宁还回去的手倏地又收了回来,“谢谢你,我、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怪埋汰的,司宁宁真不好意思还回去。
无关痛痒的小事,莫北本来想说不用,但见司宁宁神色认真,便默许了。
莫北重新将军用水壶斜挎在身上,语调清冷中透露两分温柔虔诚的韵味:“休息好了,我们要回去了?”
“嗯。”司宁宁颔首轻“嗯”一声,才走几步,她纤细眉头挣扎皱起,“我刚才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才……”
犹豫再三,司宁宁唇瓣张合压低声音恳求道:“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那些事情司宁宁自己都不愿意回忆起,更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莫北能立刻忘记。
“跟别人说什么?说你太想家所以哭鼻子了?”莫北佯装对刚才的事情不知情,“放心好了,大家都想家,他们哭得可比你凶得多。”
这话半真半假,司宁宁却明白,莫北是在跟她统一口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