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宁宁眉眼晃动,放下扫帚头以膝盖顶着靠在猪栏边缘,动作行云流水摘下军用水壶递了过去,“渴了么?喝点水?”
禾谷下意识要接,手伸到半空又迟疑缩了回来。
他手举在半空盯着来回扫视好几眼,最终皱着脸摇头。
司宁宁弯弯眉一挑,故意笑问:“怎么?我在猪栏这儿干活,现在也觉得我脏了?”
“不、不是的。”禾谷脑袋摇得更快,犹豫抿着干裂唇瓣,难为情道:“是我……”
“我手脏”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视野里,一只漂亮白皙的手托住水壶,已经递到了他的跟前。
禾谷愣愣抬头,年轻姑娘站在猪栏里,身边还有几头猪拱来拱去,可她脸上笑容明媚,让人无法忽视。
“拿着吧,我不嫌你。”她说。
似乎担心他不会拧水壶的盖子,还特意帮他拧开了才又递到他面前。
禾谷耳尖红红捧过水壶,他捧在手里端详,而水壶的主人早就躬身继续忙活去了。
禾谷看看司宁宁,又看看水壶,最终捧起水壶仰着脖子隔空喝了两口。
酸酸的,又有点甜,还有股特殊的味道,嗯……有点奇怪,但并不难喝。
相反,水壶里的水,比刚从井里摇上来的还要冰凉。
本来因为知了连绵不间断的声音,和左等司宁宁不来,右等司宁宁不来,禾谷心里烦躁得厉害,喝了两口水后,心里瞬间平静下来。
禾谷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身后三丫几个,继而像捧着宝贝似的捧着水壶,扶在围栏边小声跟司宁宁说话:“司宁宁。”
“叫姐姐。”司宁宁抬头故作瞪眼。
禾谷不怕她,依旧不管不顾地叫着“司宁宁”,“你知道吗?霍朗是我大哥。”
司宁宁顿了一下,“啥?”
霍朗是禾谷的大哥?
这事司宁宁还真不知道,她光知道霍朗有个妹妹。
不过么……早苗,早苗,禾谷?
司宁宁从名字里品出一丝丝端倪,“你们住一起吗?以前我去陈家,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
禾谷张了张嘴,没吐出声。
这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司宁宁之前几次去陈家,他不是午睡睡着了,就是躲着他哥喂饭,早跑远了。
司宁宁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手里扫帚头“唰唰唰”用力蹭着地面,偏头问出一直好奇的问题:“你也姓陈吧?你妹妹也姓陈,那你哥为什么姓霍?”
禾谷尖下巴绷紧,答道:“我大哥,我大哥,说不定叫陈霍朗。”
禾谷其实也不知道,反正从有记忆开始,他大哥就叫这个名字,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司宁宁一阵无言,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再逮着禾谷八卦。
吆喝周小翠一起回家打了桶水,司宁宁把猪栏冲刷干净后,接过禾谷手里的茶壶。
跟几个小萝卜头叮嘱了几句,司宁宁顶着下午炽热的日头前去地里给其他知青送水。
禾谷想说的话还没说呢,见司宁宁要走,他跟了几步要跟上去,被司宁宁旋身呵斥住:“路上没有阴凉热死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就在这等着。”
禾谷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
农忙双抢正是盛夏,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大地,远近麦田、稻田俨然是成片的金色海洋,炙热温度的风拂过,如幻境一般,隐隐有扭曲变形的征兆。
头戴汗巾的社员们躬身在其中劳作,身上麻布褂子早已汗湿彻底。
有人见司宁宁拎着茶壶路过,拔高嗓音喊道:“知青同志,送水呢?匀俺们点行不?喉咙管干得要冒血了!”
“行啊叔,你这儿有杯子不?我这儿只有茶壶,没有杯子。”司宁宁扬声应道,拎着茶壶绕了一段路靠近喊人的大叔身边。
“杯子没有,有缸子!”大叔摘了头巾擦汗,半晌在田埂一侧翻出个摔掉瓷的大搪瓷缸子,“我这缸子大,知青同志,你少到点,有个两口一口的就要的。”
大叔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儿叔,这茶壶大,够呢。”司宁宁笑了笑,倒了小半缸子,估摸差不多了才停下。
隔壁忙活捆谷子的大嫂也开了口,可惜她没杯子。
大叔看出司宁宁的为难,所幸自己喝得差不多了,就把搪瓷缸子腾出来借给那位大嫂用。
这年头男女关系有很多忌讳,但是也分时候,双抢这样的日子里,人人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了,哪有时间去想那些乌稽嘛糟的事?
两人喝了水,纷纷冲着司宁宁夸道:“知青同志,这壶里的水不是井水吧?咋酸酸甜甜,还冰得很呢?喝这一口,我这五脏庙都凉快了。”
“叔,大嫂,这水是早上烧的,出来时用井水湃过……”司宁宁笑了下,又道:“我最近不是被安排了猪栏那边的活儿么?经常去周二嫂家打水,二嫂子看得重,她家有橘子树,每回撞见都要塞给我几个。”
话说到这里,司宁宁没再继续往下说。
不过那大叔和大嫂都已经明白过来,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就是放了橘子的缘故。
两人又夸了司宁宁几句,说她心思巧妙,会想招云云,之后便再度躬腰扎身到地里开始忙活起来。
司宁宁沿着田梗子继续走,李凌源他们就在附近,之前那大叔喊司宁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听见了,因此,司宁宁还没走近呢,就看见李凌源顶着一脑门汗,捧着饭盒等在了地头。
司宁宁快步走过去,李凌源伸长舌头吐了两口气,当真累得像狗一样,“司知青,你、你来了正好,渴死我了!”
出门时带的水,早来下地的路上就被喝了个精光,李凌源是真的渴得不行。
看李凌源的样儿,司宁宁真怕他中暑栽地里,当下也不敢耽误,利落给倒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