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轻轻颌首,说道:“两年多,东江镇的状况如何,谁都能看得清楚。这一点,你做得极好。”
郭大靖继续说道:“可末将看大明,却已是千疮百孔,积弊重重。断粮断饷,有奸臣做梗,可也是朝廷财政不敷,捉襟见肘。除了东江镇,其他边镇的粮饷也极是窘迫。既不能做到粮足,又何谈兵精?”
“兵精粮足——”毛文龙苦笑了一下,叹息道:“谈何容易呀!边镇尚且如此,内地戍兵的战力可想而知。若是建虏绕道入关,数万之众便足以纵横无敌。”
郭大靖自然知道历史的发展轨迹,建虏入关抄袭,不仅野战无敌,象遵化、三里屯、通化等大城重镇,也被轻松攻克。
内地戍兵不仅无法与建虏野外交锋,连守卫城池都做不到。或者弃城而逃,或是开城降敌,人心之散乱,已至于此,朝廷和崇祯还不自知。
也就是第一次绕道入关,扯下了庞然大物般的大明帝国的遮羞布,使得建虏将大明内地当成了提款机。
看吧,没钱没粮没人口,就入关去抢一把,每次都伤亡很小,如入无人之境,收获却是丰厚。
尽管郭大靖要尽全力粉碎建虏的入关抄掠,但结局如何,连他也不敢确定。不是胜败的问题,而是朝廷和崇祯之后的态度。
不去京城勤王,却去掠建虏后路,你这叫“勤王”?
老百姓死多少,被劫走多少,损失财物多庞大,皇帝和朝廷可能并不在意,只要他们安全。
所以,依着崇祯刻薄猜忌寡恩多疑的性子,不会因为东江军千里奔袭,击败了建虏而有所感激。
反倒是认为东江军藐视朝廷,不尊皇权,而秋后算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郭大靖的情绪突然有些低沉,声音甚至听起来有些沙哑,缓缓说道:“大帅,末将依此行事,是对是错?对您和东江镇,是福是祸?”
毛文龙愣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马上回答,但他听明白了郭大靖的意思,眯了下眼睛,望着远方。
尽管不如郭大靖深知崇祯皇帝的脾气禀性,可毛文龙读的史书也不少,历朝历代冤死的忠臣武将可是不少。
杨广杀高颖,宋高宗杀岳武穆,英宗杀于谦……不管你多有能力,多有功劳,哪怕是多么忠诚,只要得罪了皇帝,或是让他不舒服,就没有得到善终的。
为什么御驾亲征对于军队的主帅和将领,都是一件无比头痛的事情。就是因为打胜打败不是最要命的,保护好皇帝才是最重要的。
勤王也是一样,管你守住了哪座城池,斩杀了多少敌人,你不能赶到京师,让皇帝担惊受怕,那就是大罪。
这样政治正确的大事,毛文龙不可能没想到,但他也听了郭大靖的意见,不能拿东江军将士的生命来换取皇帝的好感,以及自己的荣华富贵。
别看东江军在南关比较轻松地击败了建虏的进攻,那是有构筑了数月的坚固工事,有准备了大半年的武器弹药。
跨海长途奔袭,如果真是要完成“勤王”这个目标,可没有这些有利的条件。
工事仓促构筑或是没有,大部分的重武器都无法携带。只凭火枪的话,东江军与建虏野战交锋,胜算顶多五五开。甚至于,落在下风的可能性更大。
抄掠建虏后路,则能倚城而战,或有时间构筑工事,不比南关完备,也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其实,京畿地区的各地明军,都知道前往京城勤王,是被建虏牵着鼻子走。很容易被建虏铁骑在野外击败,但硬着头皮也得这么做。
所以,郭大靖的意思早已告诉了毛文龙,方方面面也分析得透彻。
如果真的奔着勤王去的,那东江军还不如就在辽东搞几下,收获会少一些,但绝对安全。
“是福是祸,只要考虑东江镇,不必担心本帅。”毛文龙终于沉声开口,“东江镇发展壮大的根基在辽东,与建虏是此消彼涨、你死我活的恶斗。如果能够在京畿地区给予建虏重创,对东江镇最为有利。”
毛文龙真的大公无私嘛,或许是,也或许有自己的想法。东江镇僻处海外,只要他呆在自家的地盘上,皇帝和朝廷也轻易奈何不了他。
当然,这需要东江军具有令朝廷和皇帝忌惮的实力,这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根本。
郭大靖长出了一口气,心结并未完全解开,但已经不是那么郁闷。
皇帝和朝廷,也就那么回事,既不能给东江镇带来什么有利的发展,又何必太在意他们的态度。
“末将明白了。”郭大靖微微躬身,说道:“此战过后,将全力以赴,为勤王行动作最充分的准备。”
毛文龙转头看着郭大靖,赞赏地连连点头,说道:“大靖,筹钱筹物资,这种事情除了你,谁也不成。如果此次人头换银子能成功,银子便全交给你。”
能有四五千首级吧?
郭大靖已经进行了估算,五十两的官价,能得二十多万银子,准备勤王大行动的话,还是需要他垫上不少钱财的。
要是卖给建虏是一百两,四五十万两银子,应该足够。
至于献捷朝廷所能得到的官职晋升什么的,郭大靖不太在意,还是真金白银来得实惠,对东江镇的帮助更大。
不知不觉,郭大靖已经把自己视为了东江镇的一分子,把东江镇当成了自己要为之奋斗的团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团体分崩离析,郭大靖又岂能独善其身?公司黄了,再厉害的员工,甚至是老板,也得卷铺盖回家。
毛文龙,好象正在被自己推向割据的军阀。而自己,也在成为军阀的路上狂奔向前。
郭大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是朝廷,是崇祯,是建虏,内外相逼之下,能够自存且挽救国难的,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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