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战场的建虏,已经没有安全的所在,到处都在挨打挨炸,随时都在增加伤亡。
但萨哈廉等人转移了高处的指挥位置,已经不能看到战场的全貌。他在犹豫,在迟疑,并不知道进攻部队是否突破,是否正在与敌人进行近战厮杀。
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贸然收兵,很可能使行将成功的进攻功亏一篑。那样的话,已经付出的死伤就是徒劳的,无谓的。
“敌人的火力很猛烈。”瓦克达萌生了退意,但还不好明说,看了兄长一眼,他的目光又转向战场。
城墙上迸射出密集的闪光,浓重的白烟升腾,枪声轰鸣,旋即又被战场上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压了下去。
萨哈廉皱紧了眉头,身子在马上伸直,努力想看清战场上的情形。
看不清,也体会不到陷入血火炼狱的绝望和恐惧。这样的感受,也只有身处战场的建虏才知道。
牛录额真哈可罗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身前身后不断响起的巨响,已经震得他失聪,完全听不到了声音。
前方的一个士兵猛地停顿,然后象根木头般沉重地摔了下去。
哈可罗的目光所及,看到这个士兵的胸前血肉模糊,甲胄似乎失去了作用,一颗廉价的铅弹便夺走了他的狗命。
他认识这个士兵,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已经身经数战,表现得十分勇猛。可连与敌人厮杀的机会都没有,就凄惨地倒毙在冰冷的土地上。
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哈可罗看到的是弥漫的烟尘,闻到的是呛人的硝磺味,以及如鬼怪般闪现的人影。
“轰!”一团火光在哈可罗脚下迸现,他倒在了地上,腿上传来了剧痛,且没有了知觉。
一只大脚踩了下来,正踏在他的脸上,哈可罗要发出的痛呼被踩了回去。
还没缓过来,又是两脚踏过,其中一脚正踩中他的伤腿,疼得他立时昏迷了过去。
哈可罗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样武技精湛的勇士,竟是在战场上被活活踩死,凄惨又可悲。
赵小石歪着头,稳稳瞄准了一个敌人,这个家伙跌撞走路的姿势,如同醉汉,显得怪异而滑稽。
轻轻扣下板机,夹着火绳的龙头落下,点燃了火药,一团白色的烟雾在眼前升起,铅弹呼啸而出。
建虏被击中了腹部,象个大虾似的弯着腰,颓然地跪倒在地。
就这么保持着跪倒低头且踡缩的姿势,建虏痛苦地坚持了一会儿,才脸朝下扑倒下去。
赵小石翻了翻眼睛,紧靠胸墙,迅速而熟练地装填弹药。
作为一个两年军龄的旅顺堡的老战士,赵小石却并没参加过几次大战。援朝作战算是最大的一回,之后他才算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兵。
而在赵小石的印象中,真正觉得自己很厉害,被人重视、奖赏,则是在广鹿岛接受数月的火枪训练,并在考核比武中,获得了优胜。
尽管二两银子对他来说,算得上一笔不菲的财富。可他最在意的,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郭大靖亲手授予的奖章。
而那枚奖章,现在就别在他的内衣上,尽管遮盖着,可赵小石却时时能感觉得到。
那是对他刻苦训练的承认,对他操枪技能的承认。有了这枚奖章,他就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超过同伴的精英。
没错,郭将军就是这么形容他们这些优胜者的。赵小石记得清清楚楚,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而眼下的战斗,对赵小石来说,并不比在朝鲜作战时更加紧张危险。相反,他竟然发现,悍勇的建虏也不过如此,在他的枪下,照样死得干脆利落。
赵小石装填完毕,又转身架好火枪,瞄准了下一个目标。
多杀几个敌人,才配得起自己的奖章,配得起精英这两个字的赞誉。
除了这些,赵小石发现,再没有什么比亲手干掉建虏,更令他感到痛快的事情了。
看着建虏在自己的枪下或死或伤,不管是鲜血喷溅,还是惨叫挣扎,都让赵小石产生一种报仇的快感。
要不是这帮王八蛋,一家人还在村里好好的住着,自己还能天天看见村里的翠花,每一次翠花都会露出笑容。
再次扣动了板机,赵小石看着一个敌人被击中,倒在地上痛苦翻滚,他快意地咧开了嘴。
哈无齐又幸运地逃脱了死神的手掌,尽管头盔损坏、额头受伤,血在脸上流淌,但活着就好。
在呛人的硝烟中,他的周围不断有人倒下,枪炮的轰鸣、濒死的惨呼,让哈无齐感到了绝望。
离前方的鹿砦只有二十多米,但在牛录额真哈无齐看来,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城头上突然巨响轰鸣,哈无齐知道,这是敌人的火炮再次轰击。已经冲到这个距离,他也知道,火炮的目标不会是这里。
眼睛眯了一下,他看到对面胸墙工事后面又爆发出一阵密集的闪光,白烟升腾,一排铅弹迎面射来,在血雾喷溅中,鹿砦前又倒下了一排尸体。
铅弹是肉眼捕捉不到的,但激射的弩箭,让哈无齐不得不弯腰缩起,用那面不大的盾牌来遮护身体。
绝望只是哈无齐情绪的一部分,他的心中还有憋屈、忿懑和无奈。
这样的战斗令哈无齐全无施展的余地,他的精湛骑术,他的高超武技,他的悍勇刚猛,他能打十个……
一个士兵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翻滚,双手捂着血肉模糊的肚子,却不能把花花绿绿的内脏再塞回去。
另一个士兵凄惨地趴在鹿砦上,尖锐的木刺从脖颈后伸出,地上一汪血泊,已经粘稠,接近冻住。
哈无齐挪开了视线,都是能纵马驰骋的建州勇士,却死得如此卑微、窝囊。可他却毫无办法,连他自己也身陷炼狱,随时都可能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