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妈妈姓马,算是女侯的陪嫁,当日也是她把江氏从姜家带回来的,这些年江氏没少给她好处,对她也很尊重。
然而事关女侯,马婆子不敢再拿好处而误导女侯,江氏已是废了大半,纵然以后江氏能走出行宫,女侯多年对她的养育之恩也无法否定。
江氏要脸就不敢不孝顺女侯,若是不要脸——女侯同她断了关系也算是好事,她可不认为女侯会怕江氏报复。
马婆子在这上头一直冷眼看着,她一个没读过几本书的人都能琢磨明白,偏偏女侯如同迷了心似得,死命把亲生女儿往外推。
若说以前江氏还是淮阳王妃,顾及着身份,女侯不好把事做绝。
偏偏如今江氏名声扫地,谁不知她是**荡妇?
女侯被马婆子拽住并按坐在椅子上,马婆子对管家吩咐:“先把姑娘请进来,就请到后院,女侯常常读书的书房去,多准备一些吃食,你们都记住了,她不单单是云姑娘,还是女侯的外孙女,真正的衣钵传人。”
女侯斯了一声,马婆子按着她肩膀,“主子再犹豫下去,您可就真没机会了。”
管家见女侯没反对,一溜烟小跑着出门,他们这群当奴才的,都是受过女侯活命维护大恩的。
他们虽是贪点小财,可不敢真得出卖主子。
也知女侯这一病,好不容盼来云姑娘,他们得伺候好了,女侯即便以往认为姜夫人是个寡妇,再嫁丢人,满京城谁人不羡慕姜夫人能嫁给云中君?
纵然姜夫人名节有损,云姑娘那可真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不声不响做了不少事,又让靖王倾心,她的前程比穆凰舞要强太多了。
他们不势力,只是希望自家主子能更好。
“机会?我还有机会吗?”
女侯看着镜子里的倒影,本来只有一半花白的头发此时已经白了一大半,消瘦的脸旁暮气沉沉,叹息道:
“你们不知云薇那性子,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一次不和她心意,往后再去弥补都没用了。”
“既然云姑娘像您,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马妈妈重新为女侯梳头挽发,挑了一只簪子,“您都这个年岁了,在至亲晚辈面前示弱,谁又能指责您无能?您看看太后娘娘,每次闹皇上闹得惊天动地,撒泼打滚无所不用。
哪一次不是再闹过之后,立刻就年老体衰,在皇上面前——示好装弱,不我说,就太后娘娘体力再耕种两亩地都不算事。”
女侯嘴角抽了抽,“你拿我同太后娘娘比?”
透着几分无奈同不悦,她已经这么没排面了吗?
马妈妈见女侯今日肯听话,索性大着胆子再劝几句:
“奴才自是知道太后娘娘在学问上不如您,可太后到底养出了皇上——这天子可不是谁都能生出来的,皇上尚在蛰伏时,也是太后娘娘用一双手养着皇上一家子。
当然安国公也是用心用银子的,主子生而富贵,纵然夫婿故去,您自己一人也能为夫婿报仇,可是乡下那地方,寡妇没个男人真不成。
姜夫人——她守寡后只能回到姜家也是为了女儿,云姑娘孝顺姜夫人太对了,对姜老太太再狠辣都应该。”
女侯第一次被身边的奴才说得哑口无言,不由得反思自己最近一段日所作所为:
“那个老太婆的确该死!我没想到她竟是这么歹毒!为荣华富贵换了我的女儿,不觉得愧疚反而加倍伤害我的骨肉。
又怕我——我看穿真相,找她算账,竟想让我女儿死于她人之手——我当日真是——真是猪油蒙了心,怎就去为她求情?”
“阿弥陀佛,您总算是想明白了!”
马妈妈欢喜溢满脸庞,连连称佛,“穆凰舞哭求,再加上江氏跪求,您可就不忍心了吗?您不想想,她们母女把死老婆子当亲人,又至您于何地?
您就相信她们所说,一直不知道详情?不知道的话,穆凰舞为何对云姑娘开始就戒备万分?江氏还是淮阳王妃时,只能想方设法设计姜明熙落水被个穷书生救了,好摆脱这门婚事。
若不是把柄在姜老太婆手上攥着,她用得上废这么大的力气?当日她可是王妃娘娘,世子爷的侧妃都轮不到一个没落的伯爵府姑娘。”
“她说是报答养育之恩,当日她在姜家——养了七八年,想着抬举一下姜家姑娘。”
女侯说不下去了,也从镜子中看到马妈妈不屑的撇嘴:
“也就您相信她的鬼话,她真要感恩抬举姜家姑娘还会设圈套?若不是怕姜老太婆揭穿真相,她一封书信就能让姜家不再做美梦把姑娘嫁给世子爷。”
“奴才看她其实真正的目标除了不让姜家姑娘嫁世子爷外,还想着逼一逼姜家把您真正的外孙女云姑娘嫁过来,已她当日的身份,只能为妾,她这不就把人质捏在手上了吗?
到时候即便真相被拆穿,云姑娘已同她儿子有了夫妻之实,快得话说不准连孩子都有了,那时候——不是一家人也是一家人,您同姜夫人不都得受着,被她所左右?”
马妈妈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仿佛她能看到江氏所想:
”其实她做得套并不复杂,还没戏文里复杂,最该死是她利用您的信任,以及姜夫人对女儿的疼爱,戏文中最后都是大团圆的,真假千金或是偷龙转凤都是圆满,大伙儿看个乐子。
谁能体会受苦吃亏的一方,戏台上不过是唱给观众听罢了,真落到身上,谁能保证同窃取了自己荣华富贵的人和解?
得利的一方还要算计她,为掩盖真相百般设计,只是在最后一幕来个幡然悔悟,命运捉弄的戏词——不和解反而是真千金不够善良大度了。
恕奴才妄言,问一句侯爷,您若是您亲生女儿,您会同假千金和解吗?”
女侯脸上残留的血色慢慢褪了个干净,眼圈泛红,浑浊的泪顺着眼角滚落,嘴唇再无血色,“我究竟做了什么啊?”
她支撑不住,趴在梳妆台上,哭得不能自己。
这些事,她不是不懂,也不是没人同她说过,那段日子她如同中邪一般就是觉得姜氏守寡再嫁丢人了。
她的女儿不该是不贞的寡妇,不该是不懂诗书的,更不该是只靠着男人生活,整日里只盯着后院那一亩三分地。
她不想承认云薇比自己一手养大的穆凰舞优秀——哪怕她心里承认了,也会在嘴上鼓励穆凰舞,并说云薇要好好调教的话。
女侯有何资格去调教云薇?!
马妈妈泪水涟涟,哭得不比女侯轻,提着帕子擦拭眼泪,“阿弥陀佛,好在老天开眼,纵然有诸多磨难,姜夫人同云姑娘都好好的,这万一逼死了一个,您——您这辈子都会被嫉恨上的,再无法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