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随着周攸的声音响起。
老皇帝面色阴沉。
对方为什么讲君子不器、君子无相。
还特地以新儒、旧儒,浩然正气,甚至上古时期,儒道尚未开辟来举例?
说来说去,无非是想为旧儒开脱。
但话又说回来。
所有旧儒都是坏的吗?
或者说,没有浩然正气的儒生就是坏的吗?那也未必。
世上之事本就不是非此即彼。
蕴养浩然正气的儒生,一开始也是没有浩然正气的儒生。
而对方刚才那话,则是将旧儒和儒生混在一起,若是驳斥的话,就等于和天下所有没有浩然正气的读书人作对,这是万万不能的。
但旧儒和普通儒生有区别吗?
有。
可却极难分辨出来。
也正是这样。
很难对周攸阐述的君子不器、君子无相,以及他举出的例子进行反驳。
想到这。
老皇帝目光不由转向苏长歌。
希望他能站出来。
但就在这时。
坐在苏长歌身边的女子站起来。
“君子不器,君子无相是对的。”
“但你这番道理,却是在故意混淆是非,歪曲文圣和楚国公的话。”
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
刹那间。
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慕子清,眸中不由闪过惊艳之色。
美,太美了。
若说前面柳咏的词美。
那么眼前女子。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
容貌身姿仿佛月宫下的清冷女仙。
一颦一笑牵心动魄。
想到此处,众人又不由将目光转向苏长歌,眸中闪过艳羡、好奇之色,不知这女子与其是什么关系,但想来关系应该不差。
霎时。
才子佳人一说不由浮上心头。
座位上。
苏长歌心中则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慕子清应该称呼自己夫子才对,喊楚国公未免太见外了。
只是还未等他想明白。
周攸便开口了。
“你一介女流,也懂圣人道理?”
“还不快快退去,这里不是你这等无知妇孺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之处。”
周攸面露轻蔑之色,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女子只配在家中服侍丈夫,相夫教子,而出来抛头露面,讨论圣人就是无礼。
圣人高高在上。
岂是无知妇孺所能议论?
而伴随他的声音响起,在座不少女子脸上都露出不悦之色。
但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女子的地位虽然没卑贱到尘埃里,可以读书,也可以操持贱业,但比男子地位低也是事实。
女子无才便是德。
一句话。
足够压死世间九成的女子。
再配上文圣的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直接将女子与小人画上等号。
而此时,慕子清的脸色却是丝毫未变。
“若论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我虽是女流,但却远不如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下歪曲圣人道理。”
慕子清开口,语气清冷无比。
她决定站起来时。
就知道肯定会惹来旁人非议,但对方当众歪曲夫子道理,她忍不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歪曲圣人道理。”
“你一无知妇孺,
懂什么叫君子?君子不器,君子无相是何意,你可知道?”
见这女子还敢回怼过来,周攸面露鄙夷之色,在他看来,女子蠢笨呆愚,无才寡味,连道理都不明,怎么可能懂君子之意?
声音响起。
慕子清没有在男女问题上去争辩。
而是走到台前朗声说道。
“何为君子之意?”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君子为人处世,应当如天道一般,自我力求进步,刚毅坚卓,永不停息,应当如厚实和顺的大地一般,增厚美德,容载万物。”
“故而君子之意。”
“首在于行,其次于德,唯有德行并济,方才能称之为君子。”
“吾楚国公曾言,知行合一。”
“此‘知’非是单指学问、道理,亦有良知之意,而这良知便是德。”
“德若只存在于心间,那便是虚的,惟有与天道相连,以实际行动来践行仁德,方能容载万物,天地合一,得以见天地之心。”
随着慕子清的声音响起。
在座的所有人眸中露出震撼之色,不可思议的看着慕子清。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句话他们当然知道。
易经开头第一句就是,文圣昔日也是自‘易经’开辟出儒道。
但却未曾想,这句话还能如此解释,天地合一,德行并济,如此高深的阐述,竟然出自女子之口,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慕子清并 未停歇。
“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
“言行举止,行为准则,合乎道义,有益于自身则做,反之则不做。”
“默者,潜龙勿用,进德修业以待时;语者,发挥有影响的言论,教导世人;出处默语,皆以道义作为行事之标准。”
声音落下。
在场众人不由点头认可。
说这话的虽是女流。
但所讲的道理,却是半点不比男子差,其对君子之意的阐述,更是精妙无比。
一时间。
宴会上不由响起喝彩之声。
“说得好!”
“君子之道,即是天地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
“今日方知女子之中,亦有君子。”
“虽是女流,但在圣贤道理上却丝毫不逊于男子,可赞可叹。”
一道接一道的声音响起。
在座众人当中。
不是没人见过才女,但他们所见的才女,只是精通琴棋书画,吟诗作赋。
可圣人精义才是大道根本,而眼前的慕子清,无疑刷新了他们对女子的认知,原来女子也能懂圣人精义,而且不比男人要差。
至于嫉妒、眼红之类的。
那倒是不至于。
毕竟眼前这女子也就独一份。
相反,不少人对慕子清心生佩服,觉得她一介女流,竟然能有这般见识。
可见天赋才情俱是一流。
但就在这时。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即便你所言有理。”
“可你凭什么说我阐述的君子不器,君子无相歪曲了圣人之意?”
周攸开口。
对方之言已经得到大众认可。
这个时候他再出言讽刺对方是无知妇孺,只会惹来在场众人的耻笑。
而他的话语才刚落下。
只见慕子清轻描淡写的瞥了眼周攸,美眸中露出鄙夷之色。
“君子不器,君子无相”
“皆因君子执中而行,凭道义行事,行事方法不拘于固定的手段。”
“而你所言,君子没有固定的形象,没有固定的含义,不论是新儒、旧儒,有无浩然正气,皆可称之为君子,其中掺杂私货太多。”
“君子之意,在于德、行二字。”
“如何叫没有固定含义?”
“新儒,旧儒之说更是引人发笑。”
“新儒之新,在于有德且行,旧儒之旧,非是胸中有无浩然正气,而是满嘴仁义却不行事,这样的儒生,如何配称为君子?”
“至于尔言,儒道未开辟,浩然正气未有之时,世间亦有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