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让泪流满面,口齿期期艾艾,谢恩之语含糊不清。黄巢撑着一口气,坐正在塌上,拔出宝剑,昂首高喊一声:“天命难违!”旋即自刎而死。
时值黄河水泛滥有声,如奏丧乐,正是:
菊花久待秋意阑,黄金甲下血沾衫。
青龙坠地归神位,白虎吐雾彻宇寰。
嵇昀等闻声进帐,见到眼前一幕,皆面面相觑。尚让早一步割下黄巢的首级,跪地举过头顶。
“尚让带一众降卒,请 愿投降,请 愿投降!”
杨希古浑身战栗,怒斥道:“贼子无义,来人......”话未说完,忽然呃的惨啕一声,面容扭曲难看,渐渐转身,原来背后早被刘裳捅了一刀。
杨希古牙关紧咬、含恨断气,一代智囊就此谢幕,留于后世有《武夷》诗一篇:
万壑千岩叠翠微,幔亭红日浸涟漪。
紫 阳去后无消息,留得溪山九曲诗。
江怜儿瘫倒在黄巢尸首旁,泪出如珠,哀转千回。阮璎璃见其悲悯,内心共情,对阮媤媤道:“不见你姐夫下落,我实担心。”阮媤媤道:“这里既已无事,我们快去寻姐夫吧。”嵇昀道:“我和野南浔也去,可是好久没见着成将军了。”
正说话间,不远处马蹄声响若奔雷。
野南浔张望道:“师父!是薛秦!”
“薛大哥?”
嵇昀欣喜。薛秦带领张归霸翻身下马,见到嵇昀亦是喜出望外。得知黄巢自戕、尚让投降,薛秦惊道:“兄弟逼死黄巢,又立下了大功!”嵇昀道:“大哥言过了,这些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我即便不来,败亡也只在旦夕之间了。”
薛秦见其言语中多带有嗟嘘伤感,由是不解。阮璎璃见嵇昀遇有故人,乃与阮媤媤先行辞去寻夫。薛秦教部下收缴降军兵器辎重、印玺旗牌。
至于尚让,他主动投降,照弘农郡王军令,保全了性命,由张归霸带去送交朱全忠发落。
朱全忠知尚让来降,赤足披发出营相迎,拳拳道:“兄弟我自归朝廷,无时无刻不念你我往日交情,今天能弃暗投明,正与我共同效力大唐天子。”尚让泣道:“全忠兄果念旧情,还望在弘农王面前为我讨个门路。”刘裳揖礼,同道:“我等悉投诚而来,想那忠武、沙陀等部必不相容,今后还指望为朱将军前驱,同舟共济。”
朱全忠闻言一怔,心道:“好一个同舟共济......”此话看似放低姿态,实则是提点他朱温亦为降将,想要在唐营安稳立足,收纳尚让等人不失为一个扩充同盟的办法。朱全忠顾看刘裳,眉淡春山、面容富丽,心中亦是作痒,二人眉来眼去了好一会儿,直到尚让故作咳嗽,朱全忠抚其后背,仰天笑道:“放心,老郡王视我如心腹,我自然少不了为我兄说好话。”乃仍教尚让统领旧部。
薛秦在高坡设祭坛,将黄巢首级摆放祭桌上,面临黄河,东向举酒遥祭:“国贼已死,乾坤安定。曾大帅,您可以瞑目了!”说罢洒酒长河,众兵士一齐跪拜。
野南浔不解,悄悄问话嵇昀,嵇昀答道:“薛大哥拜的是曾元裕将军,这位前辈当年领兵平叛,战无不胜,只可惜受田令孜坑害,含恨而终。”野南浔气愤道:“姓田的老阉狗,真是恶水满冒...”嵇昀一愣,疑问道:“恶水满冒?”野南浔瞪直了眼,答道:“做的孽攒的恶满了当然像水一样冒出来...”
“哈哈。”嵇昀被他的话逗笑:“你该不是想说‘恶贯满盈’吧?”野南浔道:“反正差不多嘛,别管冒不冒了,师父,你到底什么时候杀了田老狗,为民出害?”
嵇昀闻声陷入沉吟:“是啊,义父想知道的真相直到现在还未查清,这封义母留给他的‘遗书’,需得赶快交到他老人家手里。”
“野南浔!”
“在!”听到嵇昀喊话,野南浔立即答应,又见嵇昀道:“这里没咱们的事了,我们现在就去太仪山!”
“太仪山?是!”野南浔牵来马,二人匆匆辞过薛秦,奔赴太仪山。
潼关城外,尚让领着数千原有兵卒,受朱全忠派遣,赴关协助防务。苍蝇闻到血腥,绕着马队嗡嗡不绝,很多人尚未从急转直下、恍如做梦般的败局中清醒过来,身上破烂开裂的齐军衣甲,使人难以忘却自己的出身来路。
见士兵情绪低落,尚让兀自抖擞精神,侃侃而谈:“以后归顺了朝廷,吃官饭穿官衣,少些打仗流血,大家也可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孩子...”左右笑道:“将军违了黄王的意,把江贵妃留在身边,怕也是想和她多生几个孩子吧?”尚让叱道:“你们懂什么?江怜儿才貌双绝,我还要将她献给唐天子作见面礼呢。”
“将军你看!”
忽然,远处一声冲天马嘶,截断军队去路,尚让半瞑着眼,透过飞沙看去,有一人一骑,横枪立马,伫立在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