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道人似乎自知失言,清了清嗓子,徐徐又道:“对圣教故事你不熟知,感觉惊怪也属自然。九天圣教兴于长江之上,起初只是籍籍无名,直至景龙四年八月的一天,一行黑布苫盖的船队行将夔关,与每日埋伏在两侧礁石中的河盗撞了个正着。”
当日,船队行至河流狭隘处,河盗突施冷箭,船头伫立的守护被杀伤者十之七八,随后匪首指挥十余条快船,将船队团团围住,并携众跳上甲板。船上男子们不肯就范,个个上前拼命,刀剑所向之处,却不能伤匪首分毫。
原来这匪首姓陈命赤甲,早年任职行伍,因为性格刚戾又面容可憎,常与同僚交恶,时间一久免不了遭人排挤。陈赤甲不堪受气,索性弃了仕途,来到山河幽僻的地方过起了种豆南山的日子。可天不遂人愿,陈赤甲妻子不忍清苦,带着子女离家出逃,乘船过夔关时被水贼虏劫去了,陈赤甲寻亲来到匪巢,水贼非但不归还妻子,还将其子女当着他的面用大锅烹杀。陈赤甲肝胆碎裂,痛不欲生,与水贼一场撕斗终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侥幸逃脱的他藏进深山,得遇高人指点,学成一身刀枪不入的赤甲胎功,再返回夔关报仇时,已经是十年之后,昔日的仇人早已死在多年前的一场火并当中。于是满心遗恨的陈赤甲靠着赤甲功,在夔关附近也拉起一支人马,数年后该地的盗匪悉数被其剪灭或吸纳,陈赤甲成了三峡一带令人闻之胆寒的悍匪头目。
陈赤甲极少亲自出山,此番不想斩获颇丰,黑布苫盖下的船舱里,足足藏着十五口红漆大箱,开箱验看,众匪眼前一亮,原来箱中满满当当,盛放的俱是难得一见的珍奇异宝。陈赤甲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通过眼前的宝物,即刻断定宝物的主人绝非一般高官富贾。这时候,手下小厮将一个官员模样的男人拿住,几经盘问,男人终是闪烁其词,但陈赤甲第一眼便已识得其身份,原来他正是当朝宰相,姓宗,名唤楚客。陈赤甲惊叹非常,想起自身遭遇,归根结底是仕途坎坷所致,于是将宗楚客一行虏劫上山,意欲折辱一番再尽数杀死。
截获价值连城的珍宝,山寨上下十分欢喜,张灯结彩、摆酒设宴庆贺。陈赤甲命人将宗楚客和从人带上宴席,用水墨涂花他们的脸,并教其在篝火前献舞。俘虏中习武者甚多,或不肯折腰,或不善舞蹈,被众匪一刀一个,当场结果了性命。眼看屠刀即将加在自己的脖子上,宗楚客向陈赤甲大声说道:“慢着!大王神功无敌,宗楚客诚心敬服,倘若留在下性命,今后甘受驱使。”陈赤甲道:“我这里不比朝堂,不需要宰相指手画脚,留你在身边只是浪费山寨的粮米,百无一用。”宗楚客冷笑道:“我清福得享,死也无憾,只可惜大王满腹志气,却天生一副劳碌无为、克妻绝户的命。”
陈赤甲被戳中痛处,心头大怒的同时腾然起身,凶恶地命人将宗楚客等推下悬崖,众俘虏被拖拽起身时,当中一个体态略显丰腴的身影,引起了陈赤甲的注意。这人一声不响地藏在人群,若非起身时的回眸一瞥太过惊艳,极其不易使人注目。
“站住!”
陈赤甲将人喊住,起身近前观看,只见她虽一身男仆装束,又被水墨涂花了娇容,但依旧难掩一派娇媚风情。陈赤甲看得出神,小厮赶紧端来清水教其梳洗,却被女子一脚将水盆踢翻,且怒道:“你等龌龊猪狗,还不退下!”
她话音不高却极具威严,唬得小厮手足无措。
“你一边去。”陈赤甲打发去了小厮,心里对眼前这女子愈发喜欢,见她眉目间盛气凌人,一副宁死不屈的劲头,一时间他竟也不敢冒渎,而是转头看向宗楚客,问道:“她是你的女儿?”宗楚客一怔,旋即半掩着眼睑,摇了摇头。陈赤甲又道:“不是女儿,就是小妾喽?”宗楚客又是摇头不答。陈赤甲气恼,上前一把扯住女子的手腕,女子痛得大骂:“丑八怪,瞎了你的眼,快放开本宫!”
“本宫?”陈赤甲心头一颤,当即讪笑道:“好一个色胆包天的宰相大人,难怪要携宝出逃,原来竟是与妃嫔私通!”
“呸!”
话音未落,女子一口吐沫啐在陈赤甲脸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都给我听着,本宫乃是安乐公主!”
小厮跳起来喊道:“胡说!哪里有灰头土脸、女扮男装的公主?!”说着招呼同伙哄闹取笑。
见众匪徒言行轻薄,被俘的男人们突然激愤起来,其中一个身材健壮的汉子挣脱了绳索,闪到所谓安乐公主身边,奋起一拳,打落那名小厮满口黄牙。
小厮痛得捂嘴大叫,众匪见状群起,操刀砍向汉子,汉子竟也不惧,赤手空拳撂翻五六个匪徒,直到被人滚地一刀砍断脚踝,摔倒在地脸上仍无惧色,口中痛骂不止,被众匪乱刀砍成烂泥。本以为杀鸡儆猴,被俘众人可知难而退,却不料众人视死如归,并肩接肘充作人墙,将安乐公主护在中央。一名悍匪得到陈赤甲眼神授意,挥刀连杀三人,人头囫囵落地,鲜血溅到周围人的脸上、身上,但众人仍不避不闪,死死站定。
“住手——”
陈赤甲喝住众匪,惊诧于一群男人为了眼前这个跋扈公主,人人竟都能做到视死如归。
宗楚客拦在众匪和众俘之间,喊道:“事到如今,只好实言相告,这位确实是当朝皇太女安乐公主殿下,只因宫中有人犯上作乱,致使公主殿下出外暂避。”此时,知晓内情的属下凑到陈赤甲耳旁说道:“确实听说有个叫李隆基的,伙同御林军造反,把掌权的韦皇后给杀了。”
陈赤甲毕竟官吏出身,当然知道韦皇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安乐公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