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的伙计此时插话道:“除非曾元裕死而复生,否则...嘿嘿。”
“赖九!王八掉进盐缸里,闲得你乱盖。少说一句你会死!?”老掌柜突然朝伙计厉声叱责。
伙计悻悻地不再言语,对老掌柜的反应嵇昀由是不解,乃向捏乌萨克问道:“他说的曾元裕是什么人?”
捏乌萨克道:“是大唐有名的大将军。”
“这个曾元裕,是叛军的克星,听说他无往不胜...”
“贼首王仙芝就死在他手下...”
“可惜...可惜,好好的人物,被朝廷给弃用了。”
西域三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嵇昀奇道:“他死了?”
捏乌萨克道:“调离军队才一年就病死了。”
嵇昀道:“唐朝有名的大将军,我只听说过白虎星君薛礼,这个曾元裕还真是闻所未闻。”
“你不知道,这个曾元裕还有与他齐名的杨复光,被称作当世的‘郭李’。”
“郭李?”
“就是平定天宝之乱的郭子仪、李光弼...”
乾符四年春,朝廷命曾元裕、杨复光出征镇压叛军,擒杀叛军头目王仙芝、重挫黄巢。黄巢残军败退广州。
田令孜担心曾、杨功高难驭,于是矫诏改授曾元裕为平卢节度使,调任青州;杨复光进爵为弘农郡王,假托封赏之名罢了二人兵权。
杨复光本是三世将门之后,豪迈纵横、品性豁达,麾下能征善战者比比皆是,有“唐邸泰山”之称,退居王府之后每日操练本部军马打发时光。
老掌柜听四人聊得起劲,忍不住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曾元裕原是白面书生,进士出身,本该高居文渊阁做个博士,奈何遭逢兵乱,故转而演习兵法,竟能用兵如神,王黄造反之初,横扫山东、江南,官军莫能抵挡。曾元裕初为招讨副使,官职微末,在申州撞上叛军,他指挥仅仅五千官军竟能大败数万贼军,斩将夺旗,大震军威,此后更受命为大唐诸道行营招讨使,总领天下诸路兵马,只可惜卸甲之后忧心国是,出任平卢节度使区区半年,便含恨而死。”
嵇昀闻听,暗自感叹曾元裕壮志难酬。
曾元裕死后,本欲“据南海之地,永为巢穴”的黄巢自思没了心腹大敌,于是复生争夺天下的心思,率领部下回战荆浙,连克湖南、江西、安徽,北渡淮河,再入中原,拔汝州、占据了东都洛阳,并自立为“齐王”。随后又立即着尚让挂帅,孟楷为副将,朱温为粮草转运使,将兵二十万进犯潼关。朝廷派高骈率领静海军共二十万余人与叛军在关外决战,一败再败,二十万人全军覆没,高骈下落不明。
嵇昀笑道:“这么说,大唐朝廷岂不是危在旦夕?!”
“可别瞎说!”老掌柜瞪圆了眼睛,匆忙示意嵇昀缄口,“人多嘴杂,到官府告你一桩,可够你喝一壶的。”
捏乌萨克拍拍嵇昀的肩膀,四人继续饮食。
席将终时,捏乌萨克嘱咐嵇昀千万不要走错了方向,长安在西北方,千万不要往东走。
临别之际,捏乌萨克又从包袱里取出一身穿戴。
“嵇朋友,刚刚你打跑了坏蛋,我担心他们半路上报复你,你穿上我们塔吉克的服饰,这样他们就轻易认不出你来了。”随后又牵过一匹马。
“这匹是朅盘陀国的良马,送给你路上用。”
嵇昀谢过三人,将自身的服饰换了,割了些马尾贴在脸上,扮作个弯弯胡须的西域人,踏上了西去的官道。
说来奇怪,本该往来如织的官道上,这天却是人迹星散。偶尔迎面走着的行人,俱是扶老携幼、筚路蓝缕的流民,嵇昀看到这些百姓,不免想起来当日惨死在段重柯鞭下的三丐。
“呜呜——”
前面忽传哭声,原是路旁跪扶着一双老人,对着眼前三双沾满污泥的鞋子好不伤心,他俩边哭边用手刨土,手都擦破了血仍不停下。
嵇昀奇怪,便探头问道:“老人家,你们怎么了?”
老妇人哭得答不出话,老头道:“我们在哭祭儿子儿媳还...还有我们的小孙子...”
嵇昀看看鞋子,再看看老头:“他们?”
“都被大兵抓走了...”
“他们犯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抓?”
老头苦着脸道:“我们都是本分的庄户人,哪个敢冒犯官家,可偏偏这世道不叫好人活命——”说罢又把头埋了下去。
老夫妇刨下一个土坑,将三双鞋子浅埋了,搀扶着起身往西彳亍着。
嵇昀策马前行,这才发现沿途好些人的腰间都别着脏兮兮的鞋子。
他寻人问道:“大叔,你们都是从东面来的吗?”
“是啊。”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你连这都不知道?!东面有大军交战,都打了好几个月了。”
“闪开!都闪开!”
忽然,前方传来催马扬鞭声。尘土起处,十余飞骑狂奔而来,百姓左右躲避到路旁,眼看铁蹄向着嵇昀正面赶来,他匆忙拽紧缰绳,将马头拉往一旁,同时轻舒手臂,将险些被撞的大叔提拽到身侧。
“好悬!”
“这帮家伙就和闯进羊圈的豺狼无二。”
嵇昀与大叔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浑然没有注意到飞驰而去的人马中,尚有一名女兵信信地落在后面。
“大叔,你们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
女兵经过二人身旁,柔声问候,嵇昀打量了她一眼:身着黑红蜀锦战衣,上有金丝簇花点缀,胸前系一条绛红丝绦,腰间跨的是金柄龙凤蟠纹仪刀。
细看她:身材瘦削,姿容挺直,腰似弱柳,看年纪也不足二十岁,长得肌肤白皙,两条细眉弯弯如月,薄薄的嘴唇透着樱红,深目高鼻,棕发灰瞳,眉头微颦露出些疑惑的神情。正是:本来巾帼俊无双,偏作戎装比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