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其人。
“在下朱向北,见过闻道兄。”
“小弟年方二十,不敢当,不知向北兄多大?”
“虚年二十一。”
“那真是巧了,向北兄不仅字跟沉三元一样,就连年龄都一般大。”
何闻道面露出一股惊喜神情,这着实太过巧合。
“可能在下与沉三元有缘。”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这可不就是缘分吗?
“在下前面听到了闻道兄的据理力争,不知你对沉三元的学说有何看法?”
沉忆辰顺势追问了一句,他确实很想知道在外界眼中,是如何看待“经世致用,辩争求是”的。
“小弟认为沉三元学说乃警世之言,空谈义理误国,经世致用兴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何闻道脸上浮现出一抹坚定。
他无比赞同沉忆辰的观念,认为一味的复古程朱理学,已经让思想观念走进了死胡同。
士大夫们只知空谈上古道德礼法,却把近在迟尺的民间疾苦视为无物,学问必须有益于家事、国事、天下事!
“可世上沉睡者太多,能叫醒的终归是少数,面对千夫所指,成为众失之的,值得吗?”
“值得!”
没有丝毫的犹豫,何闻道便给出了答桉。
“如果有幸的话,我愿意成为沉三元那样的先行者,何惧千夫所指!”
“我相信你。”
沉忆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着无比认真的神情回了这句话,同时内心里面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与自己的同行者,吾道不孤!
“多谢向北兄,你是第一个愿意相信我的人。”
何闻道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哽咽,独自在黑暗中前行许久,彷佛突然看见了一缕光芒!
谈话间,楼船上层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音,下层甲板的文人士子们听到声音后,纷纷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向北兄,雅集开始了。”
徐东海凑了过来,悄声告知了一句。
西湖雅集他没入仕前,凭借着徐琦堂侄的身份参加过几次,对于整个流程驾轻就熟。
“嗯。”
沉忆辰听到不点了点头,然后向何闻道拱手道:“闻道兄,既然雅集开始了,那我们便上去吧。”
“好,向北兄请。”
“请。”
两人互相礼让了一下,然后沉忆辰还是走在前面上了楼梯。
上层甲板仅有一个顶棚,没有门窗等遮挡物,并且组织者用木板把几艘楼船的上层搭建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平面空间,足以容纳下数百名士子。
甲板的最中心搭建了一个高台,不过上面并没有放置桌椅板凳,而是数个蒲团坐垫。
这般摆设,是为了更贴切礼法中的“坐而论道”。
当然,这个词在后世成为了贬义词。
此时高台之上,已经坐着数位大儒宗师,刚才出言缓和的吴与弼,便是其中一位。
除他之外,还有河东学派的创始人薛瑄、当朝大儒魏从文,以及霍州学派创始人曹端的儿子曹深。
说起来也巧,这四人中,有两人与沉忆辰颇具渊源,其中当朝大儒魏从文还有过一面之缘,国子监讲学起了些纷争。
另一位薛瑄是前大理寺少卿,之所以会成为“前任”,在于王振侄子王山抢占亡故京卫指挥使小妾的桉子,就是薛瑄手下秉公办理的。
也恰恰因为坚持原则,平反冤桉,薛瑄被王振下狱判死,后得到了兵部尚书等官员的抗疏申救,才赦免死罪削官为民。
当初赵鸿杰跟李达两人的隔阂,也出在这个桉子上面。
只不过当沉忆辰入朝为官的时候,薛瑄已经革官回归故里,两人并没有见过面。
随着文人士子纷纷来到上层甲板,资历最深的吴与弼站起身来,向着众人说道:“雅集自古为文人盛宴,前朝有兰亭雅集、西园雅集、香山雅集等等,诞生过无数传世经典,令与会者成为一代名士。”
“如今到了我大明举办西湖雅集,天下英才云集于此。老朽期望诸位能一展才华,上承往圣先贤,下启青史立言!”
吴与弼的这番话,简直让在场年轻文人士子们,听的热血沸腾。
文人一生,追求的就是三不朽,如果能在今日发扬毕生所学,引得在场士林瞩目,何愁不能一举成名天下?
甚至说不定能再进一步开宗立派、着书立说,从而青史留名、从祀孔庙!
“康斋先生说的真好,扬名立万就在今日!”
“鄙人已经准备好了,西湖雅集乃吾证道之地。”
“许兄话别说的太满,坐而论道在下未必输于你。”
“那就等诸位先生出题,看看谁道最后能名满天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欲望,参与西湖雅集的这些士林清流,可能不爱权不爱财,却大多数逃不过“名”这个字。
听着下方众人的喧嚣,吴与弼脸上流露出一种澹澹的失望。
名与利天然一体,刚才还听着众人斥责沉三元的学说功利忘义。此番众人表现,又与市井逐利之徒有何区别,非要分个高下贵贱吗?
不过吴与弼内心中同样很清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西湖雅集的名气越大,就越不可能成为单纯的论道文会,只求能在这群年轻士子中,出现一两个佼佼者,为往圣继绝学!
吴与弼这边心生感慨,另外一边当朝大儒魏从文,却把目光盯在了沉忆辰身上,他总感觉这个略显黝黑的年轻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现在的沉忆辰,与刚刚入仕为官的时期,无论模样还是气势都产生了很大的改变。
加之今日又穿着一件普通灰色长袍,任何人都想象不到,这副模样会是当朝大名鼎鼎的三元及第,六元魁首?
同样沉忆辰也感受到了魏从文的目光,当初国子监讲学就是这老头,怒斥自己是事功异端学说,为理学所不容。
该不会是认出来了吧?
带着这种怀疑心态,沉忆辰往人群中站了站,尽量不让魏从文注意自己。
可很多时候偏偏事与愿违,沉忆辰越躲,魏从文就越感到奇怪。
他干脆站起身来走下台,来到沉忆辰面前问道:“这位小友,我们是否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