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也开口了,他身为江南宿儒,还真不怎么把浙东的刘伯温放在眼里。
“褒奖我们的将士,是因为忠勇二字,褒扬石抹宜孙,是因为忠义,这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带着一个忠字吗?你让我石抹宜孙是忠,那谁是奸?”刘伯温言辞犀利,直接怼了回去。
陶安老脸涨红,瞠目结舌。
李习立刻道:“大元朝尚且顾不上自己的忠臣,要我们帮着褒扬……这不正说明元廷气数已尽吗?”
刘伯温呵呵冷笑,“气数已尽和气数将尽,不是一个意思!倘若是攻入大都,灭亡元廷,我以为不无不可!但是在当下,我坚决反对!”
……
伴随着刘伯温下场,宋濂也加入了战局,另外一边,杨宪也出来了,大家伙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引经据典。
那些武将干脆眼睛都直了。
乖乖,这就是神仙打架吗?
怎么听谁说的都有道理?
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啊?
就算是武将当中,文化水平相对较高的冯国胜和李文忠,也都听得云里雾里,直呼可怕!
这就是文官的战斗模式吗?他们上去,除了送人头,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就连朱元璋也头大了,他一会儿听听这个,一会儿听听那个,也都觉得有理,可也有缺陷。
或许这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从老朱的本心来讲,他偏向于褒扬石抹宜孙,给予厚葬,顺便嘲讽一下元廷。毕竟刘伯温给出的理由,还不足以完全说服他。
至于张希孟,这小子除了把战斗引入己方士兵的功劳之外,就没有别的话了,他成了看笑话的!
老朱又开口道:“都不要吵了,事情就是这样,李先生、张先生,你们是咱的左膀右臂,你们再说说吧!”
老朱的话,相当于让双方辩手,总结陈词。
李善长刚想说话,但是他心中微微一动,因为他发现了张希孟气定神闲,似笑非笑。这个年轻人已经让自己吃了好几次亏,万万不能大意。
因此李善长笑道:“上位,属下的意思已经说过了,论起思路周全,还是张相更加厉害,让他说说吧!”
球踢到了张希孟的脚下,大家伙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张希孟身上,就看他能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高论吧!
“主公,这件事又牵连到了胡大海,提到了胡大海,就想到了胡三舍,前些天,主公说了,法令为重,其他别的事情,都大不过法……这话还算数吧?”
朱元璋冷哼道:“法比天大,就算咱死了,也要把这话写进遗训里面!”
张希孟又道:“主公,既然法这么大,那比起道义呢?”
老朱略沉吟,“张先生,你不要绕来绕去了,直接说吧!”
张希孟道:“其实这事情很简单……为什么要褒扬石抹宜孙?因为他们一家子的作为,以身殉国的举动,的确符合纲常道义,是忠臣孝子……这一点我不否认,可是因为这个,我们就能赞扬他吗?我们的立场何在?我们的法度何在?”
张希孟陡然提高了声音,如黄钟大吕,在场的众人无不为之一振。
其中反应最大的,竟然是贾鲁和朱升,随后刘伯温也止不住笑了起来,伸出了大拇指!
再之后,就是宋濂,叶琛几个,至于李善长,尚在犹豫不定。
张希孟从容不迫,继续道:“我以为姑且不论这一次的具体事件……我想问问大家,褒奖的标准在哪里?什么人该褒扬,什么人该唾弃?这事情总要有个规矩吧?”
李善长见气氛不对劲儿,节奏落到了张希孟手里,便迫不及待道:“自古以来,嘉奖忠贞之士,孝子节妇,如何说没有规矩?”
张希孟笑了,“李先生说得没错,但这个标准是道义德行的,不是国家的……再说清楚点,这是儒家的纲常伦理,不是国家的法度规矩。”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停了下来,看了看其他众人,突然微微一笑,“如果一个人是道德完人,却站在了咱们华夏吴国的对立面,该怎么评价他?是站在华西吴国的立场上,斥之为敌人,还是站在儒家道义上,把他看在英雄?”
这话问到了这份上,便是李善长也知道一个巨大的坑在等着他,干脆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只剩下心怦怦乱跳,颜色变更。
眼下能接张希孟招的,已经不多了。
突然,朱升缓缓站起,拱手道:“张相高论,老夫五体投地。只是老夫还想请教,褒扬忠义,以英雄看待敌手,也未必都是坏事!更何况刚刚诸公也说了,褒扬石抹宜孙,是为了给元廷难堪,让大都皇帝为难,这难道不好吗?你又何必把吴国和儒家分开?
张希孟一笑,“枫林先生果然是厉害,我这点拉大旗作虎皮的本事,是吓不住枫林先生的。但是我想请教一事,石抹宜孙祖上是辽人,辗转归附大元之后,他是世袭的副万户……属于元廷的高官,世代荣华富贵。他们一家享受了那么多民脂民膏,不甘心放弃,负隅顽抗,最后悉数丧命。”
“枫林先生,这样的人,站在咱们的立场上,还是简单的忠臣孝子吗?”
一句话,朱升也是瞠目结舌,连他都扛不住了。
啪!啪!啪!
掌声从朱元璋那边响起,老朱忍不住大笑,赞叹道:“张先生不光是咱的智囊,还是咱的良心!咱以穷苦人起家,均分田亩,救济斯民!褒扬一个大元朝的世袭副万户,让咱如何面对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