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压抑的沉默后,耶律延禧终于开口:“一定要进献岁币,才能议和么?”
萧兀纳强提精神,分析道:“陛下,是否要用到岁币,得取决于南下的乡军,遭遇了多大的阻挠。”
“如果各地反抗严重,乡军连连受阻,那对方自然渴望议和,我们就是平等谈判,各取所需。”
“可南下的乡军若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收服了南朝河北山东之地,那他们的底气就完全不同了,我们不割舍一些,是不可能完成谈判的。”
“当然,只要愿意进献岁币,哪怕舍个十万两,乡军肯定也会答应议和,因为这不仅是钱财利益,更会令他们在南朝民间的威望如日中天,同时让赵宋朝廷颜面尽失!”
“此举也能避免赵宋朝廷和乡军划江而治,给予乡军彻底壮大的机会,如今这般,相信那赵宋天子就是再无能,也该调动西军,与之决一死战了,趁着两军交锋,我们就能腾出手来,将国内的乱局平复!”
耶律延禧微微点头,表示认同,然后看向耶律得重,语气前所未有地温和:“御弟,你以为如何?”
耶律得重心头一季,知道这是想拿自己当替罪羔羊了,但其他的罪责他愿意担,唯独这个他不愿意,倒不是为了什么史书上的名声,而是麾下各族不会容许这么一个蒙羞的首领。
而不待他想好如何拒绝,萧兀纳已经深吸一口气道:“请陛下放心,老臣愿意主持此番议和!”
耶律延禧为之动容,如今各军都更加信服萧兀纳,但他如果带头签订这种盟约,那在军中的威望就是荡然无存了,如此牺牲让他都有了几分感动:“太傅是我大辽的忠臣啊!”
萧兀纳目露悲戚:“还望陛下以大辽为重,不让老臣一番心血付之流水!”
耶律延禧心中顿时升起反感,敷衍地点点头:“自当如此!”
等到萧兀纳脚下略带蹒跚地离去,耶律延禧在原地踱步了几圈,心中也生起悲凉:“我大辽什么时候,居然到了向一群南人委曲求全的地步了?”
深深地感叹之后,天祚帝生出了发愤图强之意,然后打了个哈欠,朝着床榻上走去,搂住了美姬。
正当他安安静静什么都做不了,就进入梦境后,天空之上,飞来了一个黑点。
“左命”端坐在鹰儿身上,再度飞临辽军上空。
不过如同现在金陵宫城的防御力也是森严至极,自从在雁门关前被生擒之后,天祚帝居住的捺钵,也把守着层层护卫,所以此番他没有强行进入,而是在高空中闭起了眼睛。
“熊猫!熊猫!”
当李彦漫步于梦境所化的青山绿水之间,发出呼唤时,一股黑白烟气砰的一声,化作梦貘圆滚滚的身子,甩着鼻子亲切地迎着过来:“主人!”
相比起最初的不情愿,近来几次梦貘已经越来越积极,显然发现他朴实无华的取名里蕴含着玄机,李彦也不废话:“该干活了!”
梦貘鼻子一圈,循着他锁定的目标,浮现出了躺在床榻上的天祚帝:“就是这个么?主人,小兽还是要讲清,梦境不能胡乱编织哦,要符合此人的所思所想,所忧所惧!”
李彦嘴角微扬:“放心吧,我让你编织的梦,肯定符合这点,你这般设计……”
如果梦貘能随心所欲地摆弄目标的梦境,那让人噩梦缠身,精神疲敝,天赋就太厉害了,它们并没有那么强,却能引发目标的种种潜意识,也就是俗话里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所以李彦让兀颜光出马,还有这么一层用意。
他制造了一个“思”。
现在,到了“梦”的时候了。
“唔!”
当梦貘化作一层烟雾,从李彦的梦境里消失,然后进入天祚帝的梦境里面后,这位辽帝的眉头顿时紧皱,身体开始不安地扭来扭去。
因为在梦中,白天在战场上不可一世的兀颜光,正如同昔日雁门关前的“左命”那般,横冲直撞,向着他冲杀过来。
更可怕的是,“左命”的目的是生擒,这位女真贱奴的口中却高呼着:“杀辽帝!杀辽帝!为被契丹人欺压的女真勇士,杀了这辽帝!”
“女真不过万,过万不可敌!”
关键是半空中还有类似于“左命”的出场方式,一头头海东青飞过,女真人从鹰身上面落下,安然无恙地砸在地上,个个嗷嗷叫着,从四面八方围杀过来。
耶律延禧惊得头皮发麻,魂飞魄散,想要驾马逃亡,却怎么都抓不住那缰绳,只能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护驾!
护驾!
”
令耶律延禧的惊喜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斡鲁朵同时涌了过来,数目比起女真人多了太多,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杀!杀光他们!”
可紧接着,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因为赶来护驾的斡鲁朵摇身一变,都换上了女真人的发饰和衣物,拔出武器,阴恻恻地瞪着他。
“陛下看看,我们是谁?”
闪亮的刀光耀起,将他彻底淹没在女真的人海里。
“啊——”
营帐内传来耶律延禧尖叫一声,斡鲁朵赶忙冲进去,却见这位陛下满头冷汗地起身,在床榻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众人这才意识到,居然是做噩梦,不敢细看,缓缓向外面退去。
而耶律延禧捂着胸口,感受着那噗通噗通狂跳的心脏,意外地发现这个梦境是如此真实,眼神里顿时流露出阴霾:
“这莫不是恶兆?朕的江山,被一群贱奴窃夺……女直人,一定要杀光,统统杀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