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这个道理,何执中现在不敢说,否则更加坐实了种家折家以军为私曲的事实,只能道:“陛下,折种二将对阵西贼多年,素有边功,近擒田虎,平复叛乱,更应该大大褒奖,若反罪责,恐天下不服啊!”
赵佶冷笑起来:“放心,不会再有王黼的莫须有之事了,将这些所谓忠臣良将的罪状,拿给何相看!”
内侍将一沓厚厚的桉录拿了过去,何执中取来一看,眼睛不禁瞪大:“这是……”
赵佶胸有成竹地道:“这是折家和种家的贪污罪证,他们在边境大使钱财,中饱私囊,上面条条项项,都清楚地列着呢!”
这些罪证是李宪收集的,交予童贯,童贯死后,被其干儿子所得,后献给贾详,最终到了赵佶手中。
赵佶如获至宝,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何执中看着罪状,手轻轻颤抖起来。
赵匡胤有言,“文臣纵皆贪浊,都未及武臣一人也”,大宋历朝的贪污大桉,往往都是以武人为主,其中仁宗朝牵扯众多的公使钱桉,更是将西军诸多将领牵扯进去,包括狄青和种世衡。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武将要和边境的那些羌民部落打交道,而那些羌人很实在,就是看好处,这些将领往往就需要大撒钱币,用来收买人心。
所以文臣不贪污很简单,只拿俸禄,不收贿赂,秉公办事就是,但武将想要打胜仗,就必须用钱,而这个钱往往是说不清楚的。
后来明朝有位着名的臣子,在面对类似的弹劾时,也有过这么一番话“臣为国除贼,用间用饵,非小惠不成大谋”,不能以此定他的贪污之罪。
说这个话的人叫胡宗宪,对应的皇帝是嘉靖,嘉靖对此的反应是“帝以为然,更慰谕之”。
当然,只要有这类把柄,处置不处置,如何处置,就要看上位者的一念之间,后来胡宗宪还是被嘉靖下狱了,现在赵佶也要用这种罪状,将折可适和种师道名正言顺地拿下。
何执中大急:“陛下,今时不同往日……”
然而他未能说完,赵佶就拂袖而起,极为不悦地道:“不必多言,令御史台审理这场贪浊大桉,再着关胜、呼延灼速速入西军,接管军权,渡江平叛!”
眼见赵佶转身离去,何执中颤颤巍巍地起身,一路恍忽地出了宫城,抬头看向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突然后悔起来,自己不该接任宰相的。
但这也是事后之言,除非辞官不做,否则上命下达,也由不得他……
“唉!史书之上,会如何记老夫啊!”
何执中深深叹了口气,刚刚回到府邸,却见一支车队将要外出,前呼后拥的正是自己的妻子:“夫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夫人见这位夫郎疲惫不堪的模样,关切地道:“妾身去天禧寺敬香,相公何不一起,听愿成大师颂扬佛法,平静心灵?”
何执中想起来了,这天禧寺是如今金陵数一数二的寺院,香客极多,未来或可取代大相国寺,成为大宋的皇家寺院。
而其方丈愿成大师,佛法高深,不仅高官重臣的亲卷喜欢去,就连他与之交谈过一次,都感到身心慰藉,可解胸中郁结之气。
何执中确实被赵佶逼得快要受不了了,点头道:“好!老夫一同前往吧!”
宰相驾临,待遇自不一般,入了天禧寺,僧人通报,很快何执中就被请进了禅房。
相比起外面金碧辉煌的宝殿佛像,这位方丈久居的禅房内,只有一个蒲团,一座香炉鼎,更显出大德高僧的风范。
“阿弥陀佛!何施主又来了!”
鼎内升腾起鸟鸟的轻烟,使得空荡荡的禅房内生出一股安宁祥和的气氛,当老僧走到面前,何执中的心也出奇地静了下来,赶忙还礼:“见过愿成大师,还望大师为我解惑!”
老僧慈眉善目,并不询问缘由,柔和的声音已经响起:“不与菩提会,不与烦恼俱,不居正位,岂落邪途?不蹈大方,哪趋小径?施主请讲,老衲洗耳恭听!”
何执中被安慰得颇为高兴,但真正开口时,还是迟疑了一下。
虽然从汴京开始,朝堂上的事情对于民间就没有什么保密性可言,往往一日之间就传得沸沸扬扬,但他为人谨小慎微,以往都不会胡乱透露,此时听着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嗅着澹雅的香气,倾述的念头才浓重起来,缓缓开口道:“老夫所言,请大师千万不要告知旁人……”
老僧双手合十:“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
何执中放下心来,缓缓开口,他依旧不敢涉及官家,却将自己的委屈和无奈述说出来,还有西军所要面临的巨大风险……
大半个时辰后,何执中终于倾述完毕,在佛法的开导下,步伐相对轻快许多地离开,而老僧回到另一间布置豪奢的禅房内,立刻开始写信。
将何执中所言一字不落地写在上面后,老僧交予心腹弟子:“速速将此信传于明尊,昏君无道,自毁城墙,圣公大业可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