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团聚,应当高兴才对!”董牧师见惯了悲欢离合的场景,他激动地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牺牲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了民众的利益和疾苦,我们为他们牺牲,也是值得的,陈安娜的死是适得其所的。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李祥海同志,以后有困难可以找组织,组织一直在你身边。孩子我已办好出院手续,为防不测,抓紧出院吧。”说罢,匆匆离去。祥海赶快扶起瑞金说:“我们回家吧!”
当他们走出医院时,正是艳阳高照,天气晴好,白云悠游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上,似在为这一家子不同寻常的相聚,送上一幅蓝天白云的罗幛,祝福他们的喜事。
弄草儿在赵大那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祥海回来,只好先自回去。没想前脚刚进,后脚祥海就回来了。祥海一进门就喊道:“草儿,草儿,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来了谁。”弄草儿连忙打开房门,祥海拉着瑞金的手就冲了进来,说:“我儿子真的回来了。”弄草儿还没反应过来,陈太太也跟进来,对弄草儿说:“我外孙,我外孙回来了。”祥海把瑞金拉到弄草儿面前说:“看,他就是我儿子,他叫瑞金,是在瑞金出生的。”弄草儿仍是一脸困惑。这个时候,赵大不请自来,见众人都在弄草儿房里,他大踏步走进来,一眼看见瑞金,就知道是祥海和陈小姐的儿子。未及他问,祥海就将自己和陈小姐的故事详详细细说了。弄草儿没有见过陈小姐,只知道陈小姐是陈太太的女儿,听了祥海的诉说,才对陈小姐有了清晰的认识,不禁肃然起敬。原来祥海和陈小姐真的好过,而且有了孩子,作为女人,她不可能没有一丝嫉妒心,但又打心眼里替祥海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她和祥海之间的鸿沟消除了。就对祥海道:“真为你高兴,”她说,“一夜之间来了个这么大的儿子,儿子温文尔雅,聪明伶俐,做了现成父亲,该多高兴。”祥海说:“快去把吴妈叫来,也让她高兴高兴。”赵大就到阿毛家来叫吴妈。吴妈自从广福来到上海后,就住在阿毛家亭子间,阿毛将原先的娘姨辞了,请吴妈做帮手。吴妈早起拾掇阿毛家两个女儿,大女儿梅芳已经十六岁了,和富贵结了婚,夫妻两都要吃过早饭去厂里做工。小女儿竹韵十岁了,还要吴妈帮她穿衣,打发去上学。阿毛领来的儿子赐福最省心,不讨手脚,自己扒拉完早饭出门,也已经在铁厂做工。吴妈忙完阿毛家里的事,再要去工人食堂帮工,这时空闲,才记起一早马桶都来不及上,就关了房门在屋里上马桶。听到赵大敲门,说祥海有了儿子,马桶上到一半,赶快拉起裤子,急匆匆跟随赵大来到十八号。见众人都在客堂,围着一个十多岁孩子在说话,进门一看,孩子瘦长的个子,额头方阔、眼睛明亮有神,活脱脱一个小祥海,连忙拉过来摸了摸头,激动地说:“阿海,你什么时候有儿子了,媳妇都没有怎么会有儿子?”祥海又简单说了一遍陈小姐的事,吴妈喜不自禁地说:“要是老爷、太太知道你有了孩子的话,在天之灵也会笑出声,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祥海又将陈太太介绍给吴妈认识,说陈太太就是自己丈母娘。吴妈立刻惊呼起来:“祥海啊祥海,你本事比老爷大多了,给老爷弄了个金发碧眼的洋亲家!”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陈太太说:“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女儿被哪个小白脸拐了去,原来是这个家伙金屋藏娇。”说得大家又笑。陈太太也是才知道女儿离家出走后没有走远,就在自家果园围墙后的祥庆坊,“要是知道我女儿就在这里,我就不会整天唠唠叨叨害得她爹都嫌我烦。”大家都恭维陈太太是法国美女,富态。陈太太好不开心,说自己年轻时就是校花,否则陈老板怎么会看上自己。
三个女人在一边说话,三个男人在另一边说话。赵大拉过瑞金说:“来,让我来摸一摸。”说着来摸瑞金的后脑勺,祥海说:“不用摸了,我已经摸过了。”瑞金很奇怪,问祥海:“你们要摸什么?”祥海说道:“我们李家的标志,每个人脑后都有一根后山骨,这根后山骨叫做‘反骨’,与一般常人不一样,古有一说:头有反骨,万中无一。先父有,大哥有,我有,现在你也有,因此以此相认万无一失。”瑞金问:“父亲还有大哥?”祥海说:“是的,大哥叫马辰龙,和你妈妈一样是个共产党,干革命去了。”瑞金说:“叔叔为何姓马?在哪里干革命,不会也在瑞金吧?”祥海说:“这个倒真说不准,确实有可能也在瑞金。至于他为什么姓马不姓李,以后爹给你细说。”赵大说:“李家脑后有奇骨,五百年才出一个。”祥海笑道:“骨是奇骨,人可不奇。”赵大说:“你还不奇吗?跟我说什么假夫妻,孤男寡女同床共枕没有好事鬼才相信,而我居然还真信了你!”然后又当着大家的面要求祥海坦白是不是和陈小姐早就暗通款曲?要不然陈小姐怎会平白无故跑到酒行来打工,来留宿?祥海这才说以前自己和陈小姐看过一次戏。赵大说:“看看,我说吧!你们早就相好了,只把我们蒙在鼓里。”祥海解释说:“不是这样的,那天陈小姐来募捐,我答应了陈小姐,陈小姐才约了我一起去看梅大师的《战金山》,也是为了募捐的事去的。”弄草儿突然惊叫:“陈小姐呢?怎么不见她?”赵大和吴妈也问:“怎么不见陈小姐?”祥海立刻悲哀起来,说:“她已壮烈牺牲了。”大家一下陷入沉默,弄草儿问:“她就没有留下什么话吗?”祥海突然想起董牧师给的信,连忙拿出来,看了开头,不知不觉念了出来: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在反战大会之后,我就来到了苏区,反战大会结束,我就得到组织的指示,我们这一批人要尽快撤离上海。在此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瞒了你,我不是什么外围成员,而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望你谅解。我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你,在严重的白色恐怖统治下,发生意外被捕是常有的事,对你来说既然不是共产党员,越少了解组织活动就越安全。组织的指令就是命令,我必须毫无条件服从命令,因此我不得不抛下一切来到苏区。本来至少应该和你们打个招呼才走,我们曾并肩战斗,我们还曾是“夫妻”。可是纪律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父母也不例外,因此不单单是你们,谁都不知道我去了哪儿。在此代我向赵大、老蔡他们致以革命的敬礼,他们都是好人,中国革命有了他们的支持何患不成功?
这夫妻两字,对别人来说是打引号的,而对我来说是确确实实的不应该打引号的。因此,离开时没有见你一面,是一件最遗憾的事,因为从此以后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相会。从此,我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那个美好的夜晚。